那时候，我经常听大人们讲鬼的故事，已经知道了，人死了要变成鬼的。她往医院抬的时候，我看到了她的脸，也看到了她被抬着走过的路上，一片一片的血迹。刚下过一场雪，雪地上一片一片的血迹，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刺眼。她的头发全湿了，苍白的脸上，都是汗水。她一声长，一声短地叫着，向着公社医院方向去了。她喊叫的声音，在她走过的雪地上，弯弯曲曲地盘旋着，久久不愿离去。中午吃饭的时候，她被抬了回来，她不再一声长一声短地喊叫了。我没有看到她的脸，她的头被一条兰底白花土布面的被子盖着。下午就被匆匆地被埋掉了。
我又听到了她的声音。是在春天的一个夜晚。那天晚上，我闹肚子，起来到院子里拉屎。wWw.我记得那晚的月光很姣洁，微风晃动着树影，让我的头皮阵阵发麻。我刚蹲下来，就听到了院子外通往她家的路上，架子车吱吱叽叽的声音。这声音，在她家院子里停了下来。这时候，我听到了她的说话声。她说：“卸在这里就行了，要码齐，不能挡住路了。”
我屁股也没顾上擦，提着裤子，惊慌失措地跑进了屋子里。从她说话的声音里，我判断，她家在拉砖，为盖新房做准备。第二天，我爬上一棵靠近她家院子的柳树，向她家院子看去，我没有看到新卸的砖，甚至连新鲜的车辙也没有。我就知道，我夜里撞上鬼了。我差一点从树上摔了下来。
大人说：“小孩子能看到鬼，能听到鬼说话，是小孩子身体弱，秉气也弱。”
我小时候，身体特不好，三天两头都不舒服。不是肚子疼，就是长疮。我身上现在还有很多小时候长疮留下的疤痕。
从这以后，天黑以后我就不敢出门了。就是出门，也得有大人跟着。
我知道鬼能脱生人，是十五六岁的时候了。那是麦天里发生的事情。要收麦子了，农村的学校都放假了。麦子已经熟透了，早两天就该开镰了，可是，老天爷却下起了雨来。地里太渲，劲不起脚，就没法开镰。人们都在等着老天爷开脸。我和一堂兄，就趁这机会到沙河里堵蚂虾。还没有进入雨季，沙河里水很小，只有宽宽的河床上，顺着低洼的地方，或宽或窄地流着缓慢的水。这正是堵蚂虾的好季节。那天下午，我们放好了堵蚂虾的蓄笼，老天爷开脸了。所谓的蓄笼，就是用竹篾编成的笼子，一头大一头小，中间是个大肚子。小的一头是倒笼里蚂虾的出口，放进水里之前，要堵上；大的一头，里面有一圈倒刺，使蚂虾一旦进去，就无法出来。放的时候，大头朝着水流的方向，蚂虾是顺水而下的。好的情况下，一个晚上，一个笼子能进四五斤。放好了蓄笼，我们就回家了。快走进村子的时候，就有人说，省道上出车祸了，汽车碾死了一个小孩。我们不相信。走着走着，又有人说，快去看看吧，程磨石的小儿子给汽车碾死了，死的太惨了，身上没留下一块好皮。
我知道程磨石的小儿子，也就是十来岁。这家伙聪明得不得了，不象他爹，三脚都跺不出一个屁来。前几天放学后，他帮助他爹推水车浇菜。水车的链子掉了，他还推着空水wWw.车一圈一圈的转。刚开始，他爹以为他是玩的，也就没放在心上。他想，小孩子贪玩，就让他推着玩吧。可是，他忙了半晌，一垄菜里的草都拔完了，抬头看看，儿子还在推水车。他就觉得不对头了。他喊了几声，儿子没有反应，就骂了起来。他想，可能儿子撞住谁的魂了。鬼怕挨骂。他骂了两三声，儿子就站住了。他跑到儿子身边的时候，儿子说：“爹，我这是在哪？”
程磨石没接儿子的话，继续骂，他说：“我不管你是谁，你他妈的缠住一个孩子不放，你就能脱生成人了？你的心眼恁歪，就是脱生个人，也让你不长屁眼。”
才过几天，程磨石小儿子的魂还是被鬼勾走了。让鬼脱生了人。村子里的大人都说：“程磨石的小儿子太聪明了，鬼早就盯上了。鬼精鬼精。鬼不会找个傻子脱生的。程磨石老坟地里，就没长那根蒿子，家里出一棵恁旺的苗，能保住了？”
还有人说：“汽车碾住程磨石儿子的时候，好几个人都看到了，一个和他差不多大的男孩，从汽车底下跑出来，向西去了，没有一个人看到他的脸。”
老年人说：“人一看到他的脸，他就脱生不了人了，要么脱生狗，要么脱生猪。”
有人问：“到底会脱生啥？”
老年人说：“他碰上驴生了，就脱生驴；他碰上羊生了，就脱生一只羊。”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