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府给他做了示范。
他见了熟识的犯人说:“今天政府给了我一根大豆角,你不知道有多好吃。这豆角和我吃过的豆角不一样,就是短了点,有这么粗,还得剥了皮吃。”
很多犯人都把这当作笑料,传来传去。我心里那个滋味没法说。我想,到我出去的时候,肯定和他差不多。就是好一点,也不会好到哪里去。我还不知道今天脱了鞋,明天早晨还穿上穿不上。在春节的时候,也就是大年三十的晚上,一个二十七八岁的犯人,睡觉前还打了牌,他那兴高采烈的劲头,谁也没有看出有啥不正常,他自己也没觉得有啥不舒服。大年初一早晨,都起床了,他还再睡。放假了,想睡就多睡一会吧。同监号的犯人这样想着,就没有喊他。可等下好了饺子,喊他时,怎么也喊不醒了,说:“你这家伙觉瘾也忒大了吧,你念到着过年吃饺子,这饺子都下好了,你却懒在床上不起来,我要是把饺子都吃完了,你可别后悔呀。”
他还是没有任何反应。wWw.喊他的犯人,拉拉他的被子,还是没有反应。他烦躁地说:“你这家伙也太蹬着鼻子上脸了,你不起来包不说了,下你也不去,这下好了喊你吃,动也不动,是不是装死狗呢。”
他带着气把他的被子扯了下来。这一扯被子不当紧,吓了他一大跳。
他僵硬地躺在床上,脸色乌紫,一双睁得贼溜溜圆的眼睛,要从眼眶里蹦出来似的。
这景象把那个犯人吓傻了。片刻之后,他跑出了监号。由于太慌张,出门时,踢翻了那盆刚下出来的热腾腾的饺子。他顾不上一年才能吃上一顿的饺子了。他跑出监号,喘着粗气,上气不接下气地大声喊到:“快报告政府,死人了。”
谁也不知道谁哪一会就穿不上鞋了。一个活蹦乱跳的大活人,说不行就不行了。那时候,想得开的犯人说:“管他娘的哪一会穿不上鞋呢,活着一会,得想办法好受一会,就是明天拉出去抢毙,也得把今天的棋下开心了。”
我很羡慕他们。改造就是这样,你不关心自己,你不安慰自己,你不心疼自己,没有哪个王八蛋会主动关心你安慰你心疼你。
从洪太平身上,我就看不出他的痛苦。他整天都乐哈哈的,日子过得挺开心,挺有滋有味的。洪太平说:“你哭着也是过一天,你笑着也是过一天。你不到期,谁也不会把你放到社会上去。老弟,没有必要跟自己过不去,谁也不会替你受罪。啥是改造经?该吃就吃,别吃亏;该说就说,别说实话;该要就要,就是不要脸。你犯罪了,你住监了,你就没脸了。你要是要脸,这日子就没法过了。你就是要脸,你在监狱能找到吗?你找不到。你别把自己当人看。你要是把自己当人看了,你就没有办法活下去了。你想活下去,你想找回你的脸,你就得没脸没皮的活着。你不没脸没皮地活着,你就活不下去了。”
洪太平的话太深奥了,那时候,我还理解不了。理解不了,就别说按他说的去改造了。不管谁出了问题,受到了政府的惩罚,洪太平都不会幸灾乐祸。他说:“弟兄俩比鸡巴,一个球样,你今天倒霉了,说不定明天就轮到自己了。我们都没脸没皮了,还有啥子笑话好看?”
谁要是受到惩罚,他会说:“乖乖儿,看你还能不能?人家能得吃不完,你能得不够吃。说你多少回了,你就是不听,这回能到身上得劲了吧?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以后学能一点,别当楞头青了。再说,你也不掂量掂量,楞头青是你当的吗?这一段时间,你给我老实点,别出啥问题,剩下的事交给我好了,不会让你个傻乖乖吃亏的。记着,有啥困难给我说,谁要是欺负你了,我饶不了他个王八蛋。”
这就是洪太平替政府做的思想工作。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