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慕容轩回天都之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犹如魔咒一般,在他走后短短两个月内急速应验。
宛莺努力控制着颤抖的身体,摸索着走进她早已熟悉的知县大人的书房,里面等待他的却不是她的干爹,而是现今的王大人。
初春的夜为何还是如此阴寒萧瑟?就连那灯火都阴森地可怕。
“你想明白了?”王大人转身看向她,眼光之中充满怜惜。
宛莺点点头,面容憔悴:“多谢大人提点,小女听从大人吩咐”
王大人面露喜色走向她,用食指将她削尖的下巴提起,心里暗念:“真是个可人儿。”他从来没有如此仔细地欣赏过她,她的五官长得如此精致,凄美而绝望的眼神散发着致命的吸引力,让他有种无法把持的冲动。
那么出尘的女子而今却在他的狱中等待朝延严酷的责罚。而他为了他在美人与仕途之间选择,断然选择了后者,因为他知道他正年青,而眼前这名女子能为他换来更美好的仕途。
“过去吧。”王大人指向书桌,“你慢慢拟,我过会儿再来。”王大人在出门之时轻轻将门带上。
宛莺打量了书房的角角落落,直到那张书桌。眼前仿佛还有干爹拟文时专注的身影和奕哥哥为她写诗作斌时向她抬头一笑的模样,而今她要在这张书桌上提笔修书向慕容轩求助。
五日了,他们已经入狱五日。
当她们家宅被封,全家下狱的那天晚上,王大人便将她叫到书房,告诉她此事提大,如能求得慕容轩以财力打点朝延要员,或能保全家不死。
金矿在五日前塌陷,三十七名矿工尽数被埋,尽无一人生还。
金矿对朝延而言是项极其重要的产业,朝延必然追究;更何况人命关天,这三十七条人命几乎全是宁河县城的百姓,当事故一起,那些死难者的家人都跑到韩府门口大闹,要求韩员外偿命。韩员外为了平息民愤,出去与那些暴民交涉,反而引起更大的民愤;大夫人为了保护韩员外,竟被那些早已失去理智的暴民打成重伤,如今已奄奄一息。二夫人也在惊吓中一病不起。韩员外为了不累及下人,便遣散了所有奴仆。
原本灯火通明,门庭若市的韩府在一夜之间破败。
王大也立即派人查封韩府,将韩员外、二位夫人及宛莺等四人打入牢中。当日王大人亲自来到狱中问候,他们的饮食起居也作了特别吩咐。也许他说的没错,现在最安全的地方就是这里,但毕竟是监牢,那肮脏不堪的床被,潮闷暗沉的墙壁和臭虫蚊蝇的叮咬,加之韩员外老迈,二位夫人有伤病在身,能不能等到朝延的降罪都未可知。
入狱那夜,王大人悄悄告诉宛莺,慕容轩临走时曾嘱托他好好照顾韩家,他也看出慕容轩对宛莺小姐的情份不仅仅是粗浅之交,如果她能修书相求,慕容轩一wWw.定不会袖手旁观。王大人唯一的要求就是让她在信中提及自己对韩家人的礼遇,言下之意自然也是为个仕途。
宛莺当时断然拒绝,她仿佛又听见天河岸边的魔音在呼唤她。
还有天河对岸那双诡异的眼睛。
她感觉到来自内心的恐惧,她很清楚自己寄出这封信后的后果是什么。
而对于朝延的处罚还心存侥幸。
然而五日的狱中煎熬,韩员外的烦燥情绪一日胜过一日,二位夫人又伤病在身,王大人虽已安排大夫给二位夫人医治,可是五天下来病情反而愈加严重。宛莺每日不得不只睡二到三个时辰,看护的重担全都落到她的身上。
经过五日的煎熬,身心疲惫的她终于主动求见王大人,希望立即修书给他,向他求救。
而今她已拟好书信,交到王大人的手中,王大人细看着她的书信,频频点头,尤其是那句“而今尽得王大人眷顾,方安榻于府上,衣食甚优。唯求公子设法救小女全家性命,此恩当永记于心,愿青灯长伴于左右以求报答”非常满意。
王大人阅信后,答应立即将此信连夜送出,相信邮驿不分昼夜传信五日之内便可到达。
翌日起,他们也搬出了牢狱,被王大人安排至厢房内。
经过漫长的等待,朝延终于颁旨下来,责令韩家玩忽职守之罪,但念及韩员外生平常行善积德,免死罪,仅罪及抄家,朝延将安排抄家处得安置受难都家属。
宣旨的就是那个高公公,高公公的态度谦和,罪罚之词的含义,无不反应出慕容轩的影响力。同行之人中还有一人是宛莺见过的,那人之前一直跟随着慕容轩来宁河县,他此次同行便是要接韩府四人移居天都。
而今死罪虽免,但天地之大,韩家竟无处为家。自古王法都是以命抵命,受难者家属得知朝延如此轻判必定不会轻饶他们。除去外因,二位夫人的药品又不能有一日的间断,空无一物的韩家又哪来的白银真金供应?
而今能投靠的人也只有那个叱咤风云、翻云覆雨的慕容轩。
仿佛命运的轮轴已经转起,直指天都。
而他就等在那里,等待着她一步步靠近。
行程的安排是如此仓促,为免节外生技,高公公催他们连夜先行,他们连宁河县的最后一眼都没能看到,待天亮时就已越出山头向天都直奔而去。
那随从名叫陈德,虽长着一副平凡的脸孔,然而行程安排无不细致周详。此次为了照料韩家四人,他竟带了八名男女奴仆、二名大夫,八名保镖随行,人数相当于韩府府内的奴仆人数。
二十辆马车在路上不紧不慢地行进着,保镖们都骑着马在马车周围穿梭。二位夫人分别躺在两辆马车内,车内有一名大夫和一个婢女。韩员外吩咐宛莺守在二夫人赵灵身边,自己则日夜看护在大夫人旁,因为大夫告诉他大夫人的身子托不了几天了。
人往往要等到失去时才会珍惜,大约走了十日,大夫人殡屹,韩员外紧紧拉着她的手不肯放开。他号啕大哭,责骂自己未能尽好作丈夫的责任。
大夫人跟随韩员外一生,持家立业,不论大小事务都安排得井井有条。虽然膝下无一儿半女,但她对韩家的贡献、她知足安乐的个性、她接纳赵灵的情操无不体现一个坚贞女子的秉性。而这样的一名女子,为保护爱人的性命,交换了自己性命。而今又客死乡,不知何处安葬。
行程因为大夫人的死耽误了尽十日的行程,陈德为他们就地安排在一个风景如画的锦苑中。宛莺此时才知慕容轩的势力遍及天朝各地,他们所到之地无不有人接应,所住之处无不华美非凡。
大夫人殡屹后七日火化,韩员外坚持要自己亲手捧送骨灰到天都安葬,那老泪纵横的模样仿佛又让宛莺看到了当日干爹守在文奕灵前的身影。她安静地守在韩员外的身旁,没有流过一滴眼泪。也许是当文奕死的时候,她把眼泪都流尽了;也许是大夫人走时带着满足的笑容,让她感觉大娘是幸福的。
此行到天都足足缓行了四十余天时间,宛莺日夜照顾着爹娘,韩员外的情绪日趋平稳,而赵灵的病也因为忧伤过度,要安心静养方能起色。
那晚陈德通知大家翌日上午即可到天都,让大家安心休息。
宛莺却彻夜难眠,自从家里变故,她一直都没有好好睡过。
终于要去面对他,而且是寄人篱下的姿态。
她一夜夜地问自己是否做好准备,一遍遍回答自己已经了然。但是今夜她的身体在不停地颤抖着,无法控制。
她听到有人敲门,是韩员外的声音,她起身开门。
“还没睡?”韩员外站在门外爱怜地看着她。
“睡不着。”这些天有谁睡过安稳觉。
韩员外坐到桌边,宛莺则跪靠在他的身旁。
“莺儿,”他抚摸着她的头发,“爹爹对不起你,没能给你留下任何家财,连嫁妆都没能准备。”
宛莺不敢抬头:“孩儿不需要这些,孩儿没想嫁人,只想长伴于父母左右。”
“莺儿,你真的长大了。连爹爹都比不了你了。”
“只要爹爹和娘亲好,莺儿就好,莺儿只为你们活着。”宛莺闭上眼睛,眉心在微微颤抖。
“好孩子。爹爹有你此生无憾了。”
二人都沉默着,韩员外的眼泪滴落到宛莺的发间,他扬起着深吸口气,说道:“爹爹今日来是想问你件事。”
“什么事?”
“新年那时,你是否已中意慕容公子?”
“没有!”宛莺喊道。吃惊地看着他。
韩员外的眼中闪着疑惑:“慕容公子到来之日,你一直追随着他,还主动带他回房;次日又不躲着他,但是在放天灯时,你又将天灯给他,他未接你天灯之后你便变得魂不守舍。莺儿,你真的确信自己没有爱上他还是不知情为何物?”
宛莺吃惊得说不出话来。
“当时爹爹本想问问你的心意,但是爹爹转念一下,看慕容公子的反应,定是无此心思。何况以韩家的势力与慕容家相比,可谓九牛一毛,他若未提亲,我们韩家也难以起启。”韩员外的眼中似有些黯淡,“王大人告诉我,在牢狱之时你曾写信给慕容轩,请他协助保全我们全家性命。莺儿,此去天都,我们韩家也是蒙他眷顾,爹爹想这次就厚着脸皮向他提亲,即随了你心意又能报答他的知遇之恩,只是而今韩家已无一分财力,只能委屈你做个妾室。你可愿意?”
宛莺感觉那些话就像针扎一样疼痛,可看着韩员外白发苍苍的样子,她不知道如何作答。
父亲何以满头白发?就连娘亲的发间也隐隐有白丝缠绕。如果真有付出任何的代价换取爹娘余生幸福,她也再所不惜。
“慕容轩他是个谦谦君子,能成为他的妾室,也定不会亏待女儿。女儿依爹爹的心意便是。”宛莺复而低头。
“莺儿,爹爹想听听你的心意,你好好考虑几日再回复爹爹。”韩员外慈爱地拍着宛莺的臂膀。
“嗯。”
明日便是相见之时,也许明日就会有答案。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