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变化宛莺很快就感觉到了,街上行人对她指指点点的话语,退避三舍的样子,她多多少少清楚他们怕什么。不过对她也许是件好事,她想,至少她可以每天去那个凉亭安安静静地坐会儿看夕阳西下。
每次她都坐在相同的位置,看着旁边的空位发呆。
他曾说宁河县的夕阳是最美的;他们本来就是在这里告别的;他似有千言万语还未倾吐;还有他那痛苦的眼神。
他一定不会想轻薄于她,因为他不会伤害她。
临死之前,他一定很恨她吧?
他的灵魂还会回来吗?
……
她总是胡乱地想着,泪水总是倾巢而出,汪涌不止。
一个月了,春汛退去,宁河平静了不少,化浪为波,在阳光中晶莹闪动。晚霞再次升起,染红半边天空。燕子划过大地,在柳树上稍作停留,再次向远处展翅飞去。
小雪跟在宛莺身后,顺着她的脚步无声地走着。看着阳光下那个弱不禁风的背影,在河岸边缓缓地移动,更显得形单影支。
好几次,宛莺都会停下来看看河,看看树,好像在回忆着什么。
“累吗?”
“嗯。”
“我们去亭内歇歇。”
温柔的声音恍若近在耳边,但他早已不在……
宛莺向远处的凉亭望去,很多次,她都以为他在那里等着她,可走近后才发现往往是错觉。今天还是一样,凉亭处似有一个孤独的背景在夕阳中无限拉长,他面向夕阳而立,如露水朝霞般虚无缥缈。
她低下头,朝笑了一下自己,继续慢慢地走着。
“慕容公子。”这是小雪的声音。
她抬起头来,那个眼前的人,转向她,似在微笑着。但迎面的夕阳太过刺眼,让她无法看清他的容貌。她抬起手来挡住阳光,试图透过手指间缝看清他。
只听得他叹惜了一声,走向她侧面,以便让她看清自己。暖光之中的慕容轩不再是那寒冰光锐的感觉,他嘴角轻扬,眼中满是关爱。
“宛莺小姐……可好?”清淡之声wWw.温情绵长。
“嗯……多谢慕容公子。”宛莺第一次对他这么礼貌,只是气若游丝。
“此地真是看夕阳落霞的好地方。”他又看向那绚烂的晚霞。
“嗯……”宛莺不知如何以对,她每天来这里,却再也未正视过它。
慕容轩又看向她。良久,他轻叹一声,说道:“赵公子的事情,在下……我已经听说了。宛莺小姐请节哀。”
宛莺抬起头来连忙说道:“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子,奕哥哥是个好人!他是个好人!”
慕容轩似眉心微皱,说道:“我也只听闻而已,并未妄下断言。”
宛莺料他生气,立即慌乱地说道:“我以为……是小女将公子妄作小人,真对不起。”
“其实赵公子为人如何,只要宛莺小姐心中清明,他若泉下有知,定能瞑目了。”慕容轩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倒是宛莺小姐此时的模样令人担扰,如赵公子见你这般伤神,他能睡得安稳吗?”
小雪此时感激地看向慕容轩一眼,是该劝劝小姐了,长此下去,不把自己身子拖垮了才怪。
“可是……我心里很难受。奕哥哥是因我而死的。”宛莺感觉眼泪又要流出来了。
“可我感觉他是因年少气盛而死,与宛莺小姐无关。世间本就流言是非之地,如因几句话就要将自身性命葬送了,那我慕容轩已经死了不知多少次了。”他顿了顿又说道,“我倒认为宛莺小姐要多珍惜眼前人,你的爹爹、干爹,你的娘亲和所有喜爱你的人,看到你以泪洗面,他们会不痛心吗?你是否希望他们与你一起伤心难过?生命本就苦短。你又何苦再为难自己与你的家人呢?”
宛莺怔怔地看着他。
慕容轩低下头,轻叹一声:“我自小便父母双亡,亦无兄长弟妹,空有一身财物。世人总以为我是世间幸福之人,可谁能明了我还未知事便丧亲情的遗憾呢?宛莺小姐冰雪聪明,想必定能明了我的遗憾。”
慕容轩的发丝在微风中轻扬一如他轻柔的话语,暖阳勾勒出他坚毅的轮廓,他的眼睛清亮有神,静静地注视着她,化成清泉涌动,将她锁在神秘在气息之中。宛莺垂下了眼帘,眼角的眼泪向下划去,被他用手指接住,别样温柔。
时间仿佛定格了一般,只是倒影越拉越长。宛莺定定地看见他,那个外表华美而又内心深沉的男子,他的痛楚原来比她还深。原来世间有那么多不平之事,只是她沉迷于幸福而不自知罢了。
她惭愧地低下头去。
她的家人,所有关心她、爱护她的人,她何时为他们想过?从小到大,她从来都是在接受他人的关心而从来不曾想过去关心他们。
她回头望向小雪。
小雪姐姐的眼中缠绕着些许血丝,爱怜、关切又带着一丝憔悴。
有多久了?她对这个关心她的人却一直都视而不见。
对不起!可话到嘴边又不知从何说起。
如果一切可以重来,她以前一直都这么认为;那对于现在或者将来,她又如何学会把握?
宛莺抬起头来,看向夕阳,她提起手中的绢帕,又凝视着那只蝴蝶,随后紧紧握住,仿佛是在下什么决心一般,转身对慕容轩深深揖福道:“多谢慕容公子提点,小女现已明了。”
慕容轩展颜一笑,对她回礼道:“不必多礼,在下只是举手之劳。”
宛莺亦对他相视一笑,再次言谢,忽儿想起当日孙少爷的事端,便询问道:“小女有一事未明,可否相告?”
“请讲。”
“前日孙老爷去天都告状未果,是否是慕容公子相助?”
慕容轩微微一笑道:“原来宛莺小姐已经猜到了。我倒是没那么大的面子,只是恰好认识几位王公权贵,便修书告之他们实情,请他们帮助调停。我那几位友人给我薄面,请孙侍郎和孙老爷吃了一顿便饭,说明道理。那孙侍郎在天都官WWW.soudu.org拜六品,并非什么大官,而孙老爷平时的为人处事,我在料理金矿之前就已经打听清楚。我想他也清楚,如要闹大了,对他有损无益,方才作罢的。”
他见她还不甚明了,便附在她耳边又言道:“金矿是朝延重大事项,不打听清楚怎么放心交给他人办理?孙老爷和你爹爹都是当地有财势之人,我当然要权衡一下了。现在你明白了吗?”
宛莺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如此。见他促狭的眼光,脸上微微一红。她想了想又问道:“那以公子的才能,可否推测出那日伤他之人会是谁呢?”
慕容轩摇摇头说道:“我再高明也不可能对未见之事妄作推测,我只知道孙少爷这番处境应是让很多人暗自称快就是了。”
宛莺低头轻叹,说道:“的确,蹊跷之事又无迹可寻,再想亦是枉然。多谢慕容公子。现天色已晚,小女先行告辞了。”
慕容轩回道:“宛莺小姐请。如还有心结未开,可派人到泌心园找我,那里是我暂居之所。”
宛莺再次言谢后拉起小雪转身而去,慕容轩凝视的她们远去的背影,脸上笑容渐浓了起来。
小雪跟随宛莺沿河往回,一路上宛莺仍然沉默不语,但眼中分明还含着泪水,嘴角却含着笑容,小雪睨向宛莺一眼,心中暗自叹息,这样的宛莺,让她感觉无比陌生。
宛莺见小雪看她,就站定向她莞尔一笑:“小雪姐姐,你有什么问题就问吧。”
小雪眼珠一转:“那奴婢就问了。”
“嗯。”宛莺点点头。
“小姐真的没事了吗?”
“说没事,那是骗人的。”宛莺摇头说道,“其实不管奕哥哥是不是因我而死,都是与我有关。他自小就护着我、疼爱我,自始至终我都相信奕哥哥对待我如同亲人一般,绝对不会伤害我,我总感觉我们之前有什么误会,肯定是我自己太不懂事了,没把事情搞明白。”
她叹了口气又继续说道:“我自小到现在都是在被疼爱中长大,从未受过一丝委曲,更不知道生离死别的滋味,现今该发泄的也发泄了,不能再这样任性下去。爹爹、大娘、二娘,韩府上上下下所有人,都在为我难过。还有你,小雪姐姐,你们都在担心我,如果我现在还不懂得珍惜,那我怎么对得起奕哥哥和身边喜爱我的人呢?”
小雪看着宛莺,小声说道:“小姐,你好像长大了!”小姐会为他人着想了。
“嗯,所以从今天开始,我韩宛莺不会再让大家替我难过了。”她握了握拳,看着小雪,心里想道:小雪姐姐,从今天开始,再痛苦的事情,我都不再轻易流一滴眼泪,为喜爱我的我也喜爱的人好好活着!我会无比坚强地活着!
“你知道吗?奕哥哥曾经跟我讲过一个仙女的故事……”宛莺回忆着文奕讲的故事给小雪听,“我想奕哥哥一定是跟那仙女一起去天庭了。”
小雪连忙摆手,说道:“文奕少爷说的那个仙女就是小姐!听闻您出生于时有‘百鸟来朝’,老爷便为小姐取名为韩宛莺,而后也出现了这样的传说。但老爷又一直不许我们说起这个故事,称这些故事都只是闲人碎语,奴婢现今也不想再瞒下去了,就算是真的又当如何?不说明小姐的与众不同吗?!”
宛莺安静地听完小雪的话,眼泪又不听话去流了出来,她喃喃地说道:“真傻,奕哥哥真傻!”原来文奕那时就在告诉她,他爱他,他想跟她相爱一生,而她一直都不知道。
小雪想了想又问:“小姐,你爱文奕少爷吗?”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是我至亲之人,我会一生一世记住他。”
宛莺又看向那晚霞,那里仿佛有他的身影,在向她微笑。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