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凤兰是我三姐的初中同学,经常来我家。每次来,姐妹们都不玩了,总是愿意围着她看不够。毛茸茸的大眼睛,水汪汪的会说话。那白白嫩嫩的皮肤,气死太阳。什么衣服穿在她身上,马上就美丽起来。就是那么一个普普通通的头卡,经她不经意一戴,立刻熠熠生辉。不但孩子们喜欢她,妈妈也特别喜欢疼爱她,只要她来,我家一定做好吃的。妈妈说她是个可怜的孩子,从小就没妈,和两个弟弟再加上瘫痪的父亲,都寄居在姐姐家,而姐姐的孩子比弟弟只小几岁,她自然而然的最吃苦、最受累。就这样,初中没读完,她就回家务农了。
后来,三姐还在念高中,白凤兰就和村子里的吴狗剩定亲了,要了很多财礼和钱,吴狗剩爹妈不愿意,狗剩给他们跪下了,说求求你们了,以后我攒够钱还你们。喜日子订在端午节后,可是,就在端午节的黄昏,白凤兰的姐姐白凤英要喂猪,进仓子拿包米面,看到了已经梆梆硬的白凤兰。于是哭声搅成团,有狗剩困兽般的嚎吼,有弟弟和外甥们绝望的哀号,有姐姐沙哑的哭喊,有父亲沧桑的哀戚。哭得全屯子的狗久久地和着狂吠。谁都不知道白凤兰为什么喝农药,只在她的上衣口袋里找到了一个小纸条,是给狗剩的:我一直都喜欢你,只是没好意思亲口对你说,今世对不起了,来生再报答你,我走的原因在给你寄出去的信里。
于是,大队(相当现在的村委会)就成了狗剩和白凤英不吃不喝的死守。因为信是在公社(相当现在的乡政府)寄出去的,距离我们屯仅八里路,所以在出事的第三天的中午,信就到了。邮递员的自行车进大门时,正赶上白凤英刚刚从大门边的厕所出来,疯了似地抢过信、扯开信封、颤抖地一目十行地扫视着,惊诧了、呆傻了。狗剩从屋内一看见,就风一般地刮了出来。几乎是同时,白凤英迅速地把厚厚的信纸,团巴团巴全部塞进嘴里咽下去了。噎得她抻了半天脖子,满脸是泪。战争在院子里打响wWw.了,来了一大帮人才把血贯瞳仁、丧失理智的狗剩拉开。
谁也猜不出白凤兰的死因,更猜不出吞进肚子里的纸上写些啥,事情随着狗剩左一个右一个介绍人的登门,而不了了之了。日子就这么一过,只是白凤英的丈夫比从前更疼爱妻子、更孝敬岳父、更呵护两个小舅子了。在他的辛苦和竭力下,妻子总算没有垮掉,没有痴疯。要知道,砍断相依为命的手足深情,该有多疼痛。后来,小舅子和儿子都先后考上了大学,岳父也幸福安详地奔了天堂路,临终前拉着儿子们的手嘱托:别忘恩,将来有能耐时,一定好好报答你大姐夫。
孩子们都先后毕了业,白凤英的丈夫已经操劳的象个小老头了,而白凤英是个天生的美人坯子,徐娘半老,风韵尤存。后来,他们不种地养猪喂鸡了,决定歇歇了,就双双去了白凤英的表哥做买卖的大城市,因为白凤英的表嫂刚刚去世了,买卖一个人实在忙不过来。村民们都羡慕得不得了,都说白凤英的男人是个大好人,好人嘛,就一定有好报的。
可是,还不到一年的工夫,好人二哥家的电话深更半夜急促恐慌地响起,接起来是好人的哀求,告诉了自己被囚禁的具体地址。于是好人的家族和县里的公安们开始了拯救行动。拯救很顺利,不到十天就把好人领了回来,却苍老得让村民们难以相认――头发全白了,腰也弯了,眼光呆滞了。然而与他一起回来的人,就连本家的兄弟都说他罪有应得,背的是一条人命啊。
原来,当年出事的那天早晨,好人本打算和白凤英姐妹,一起去铲离家最远的那片包米地里的荒草。听说屯子里就一户杀猪的,怕回来晚了,抢不到肥骠子,靠不出油性,于是就把白凤英留在家里了。一道走着,好人还在不时地说:“我要是不来,你们姐俩都不敢来,庄稼没棵的,连个人影都没有。”本来就害怕的白凤兰听姐夫说这些话,更觉得头皮发炸,紧紧地跟在姐夫身后,正赶上“来事儿”,越紧张越快走血就越多,感觉垫着的卫生纸快透了,只得硬着头皮喊姐夫,让他先快走一段,然后停下来等她。自己马上蹲在齐腰深的包米苗地里换纸,愁人的是,血果然透过纸,把鸭蛋青色的裤子染红一大片,这可怎么见人啊!正在烦恼着,没注意到狼一样窜扑过来的姐夫,挣扎、呼喊、恳求……包米苗被盘倒一大片,撕成一条条的粉色卫生纸挂在庄稼上猎猎和风。完了,好人威胁到:你敢说出去,我就得进去,看谁养活你一家老小。再说,女人早晚有这一回,也就是提前这么几天,反正你跟狗剩眼瞅就结婚了,就是这么大回事,没啥大不了的。”
至此,彻底揭开了白凤兰自杀的谜底,罪魁祸首竟然是这个家的恩人。而白凤英又是怎样的计谋、隐忍、无奈,与这个间接害死妹妹的衣冠禽兽同床共枕这多年,只为一家老的老,小的小的担子实在太沉重了,所以选择了这个万全之策。那团纸永远带着芒刺卡在她的喉咙里,刺痛在记忆里。机会终于成熟了,想吐出来了,想摆脱了,想报答丈夫的罪恶了。听说与好人离婚之后,和那个比她大###岁的表哥结婚了,可能并非有爱,只是不愿意与刽子手再继续斯守了,过几天没有挣扎,忘记妹妹走时那张无助痛苦而扭曲的脸,忘记那花一般的妹妹。却不忍心再深的伤害他,于是选择了这种给吃给喝给穿给戴,可是不给他自由的囚禁。
好人的儿子们都知道了,回乡了,车径直开到了老姨的坟地,长跪不起,趴在深深荒草的坟头,仿佛是老姨背他们长大的背。不知道磕了多少头,血已经从额头上缓缓流下来,和着粘附在脸上的泪与土。司机和助理不远不近地战着,男子汉们已经不再掩饰地抹去溢流的泪。黄昏时,车停到了好人的土屋前。儿子们在炕梢放了几摞钱,什么也没说,转身就走了。
接着,好人的小舅子们都知道了,回乡了,车径直wWw.开到了姐姐的坟地,长跪不起。趴在深深荒草的坟头,仿佛是老姐的背。站起身来,擦拭了横流的泪血。回村,车停到了好人的土屋前,不一会儿,就都出来了,扶着好人一起上车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