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奇才
据说我国现在每年出版的长篇小说达几百上千部，但真正有特色的不多。《古洞风云录》出自一个新人之手，却在手法、风格上与众不同，它给文坛吹来了一股清新的气息。
青年作者唐柏佑这部小说，以其生活、工作的新田县为故事发生地，以清道光年间瑶人赵金龙起义为背景，描写了两个村庄因争山争水而不断发生纠纷械斗，后来经过多方面的工作，终于和好如初的故事，写得风起云涌，波澜壮阔。人物和故事都颇为真实、生动、感人！
新田地处湘南边陲，古属南蛮之地，交通闭塞，民风剽悍。加上封建时代官吏腐败，致使经济落后，民不聊生，各种因争山争水而起的纠纷械斗连绵不断。相互间wWw.有了分歧矛盾，往往无人调解，或不听调解，动辄兵戎相见，以决输赢。不但州与州之间、县与县之间、乡与乡村与村之间如此，就是同宗共祖的族与族、房与房、兄与弟之间也是如此。直至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地区和不少县都设有纠纷调处机构，专门负责这一工作。地县领导，特别是主管农村和政法战线的领导，每年都要花不少时间和精力来调查处理这类事件，这是湘南地区特有的现象。我曾在零陵行署和新田县委工作过，多次参与山林水利纠纷的调处，对此深有感受。新田县的石羊乡，原来是这种纠纷械斗的重灾区。唐柏佑抓住这美丽而神奇的土地上发生的纠纷械斗为题材，用小说的形式写出来，充分展示出这方土地风光的野趣、村民的野性和风气的野蛮，具有历史的真实性和现实的针对性，应该说是很有典型意义的。
小说的故事梗概是：鬼生降生时，正遇山贼劫掠石羊洞古寨村，混乱中被正在该村主持“盂兰会”的秀峰和尚救上了阳明山，懂事后与慧圆成为好友，一同诵经习武，并与常上山礼佛的藩南渭王的女儿郡主朱媛媛两小无猜，两情相悦。后遵师嘱，下山归宗认祖。走到枫木源下七匹龙骨时，救了义军首领瑶王赵金龙之妹赵金凤，却被赵金龙及军师山娃误为奸细而囚于石牢，在石牢中认识了同样被囚的去新田赴任的新县令唐世裕。几经风险，终于回到古寨村时，谁知正碰上古寨村与鄣家村在因争山争水而惨烈地?杀。武艺超群的鬼生与小和尚慧圆立即上去收缴了两村村勇的器械，才使这次械斗停了下来，没有死人。回到村里寻到母亲，才知父亲早在十多年前的一次械斗中死于鄣家村自己外甥之手。鬼生正准备训练村勇杀向鄣家村以报仇时，赵金龙率义军攻下了新田县城，并杀死了贪桩枉法的狗县令阳槐寅。唐世裕也与失散的书僮相遇，找回印信，得以明正言顺的上任。这期间。朝庭对赵金龙义军的围剿步步升级。鬼生（归宗后改名李祥勇）一方面热恋着郡主朱媛媛，一方面牵挂着美貌多情的赵金凤。当他得知金凤是自己的亲妹妹时，他、媛媛、金凤都既惊奇，又欣慰。后来祥勇去营救朱媛媛时，意外地发现了景仙寺和尚的罪恶秘密。经过新县令唐世裕耐心细致的教育和母亲宽宏大量的教导，祥勇认识到单纯报仇思想的不对，同意以大局为重，与鄣家村修好，并齐心协力剿灭了掳掠妇女、挑拨离间祸害一方的景仙寺和尚。又在唐世裕的策划、支持下，鄣李两村与鹅井村团结一致，共同修筑了鹅井水库，彻底解决了石羊古洞的用水问题，也使此地的争山争水永远成为了历史。在水库大坝合龙剪彩后，祥勇与媛媛终于喜结鸾俦。
这是一部写特殊题材的特殊小说，它涉及历史地理、政治军事、佛道玄学、民俗风情和神话传说诸多方面，内容广泛丰富，手法新颖独特，处处渗透出南蛮之地那种原始的野气、野性和野趣。
唐柏佑小说中的景写得很有特色。不论是石羊古洞中的鹅井、石羊、武当山、景仙寺、仙人推磨、水打莲花，还是阳明山地区的秀峰祥寺、望佛台、双巴岭、土地塘、七匹龙骨、枫木源，不是雄、奇、险、怪，古木参天，瘴烟遍地，猿啼虎啸、怵目惊心；就是幽、深、秀、美，如画如诗，清明恬静，蜂翻蝶舞，花气袭人。加之穿插着各种民间故事和神话传说，更使其披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那深山古洞、削壁奇峰、飞瀑流泉、丛林滕蔓、田庄旷野、异草奇花……，无不透出一种原始古朴的野气和野趣。请看义军的大本营枫木源：“陡削的双巴岭西北山腰，不知是天造地设还是人胜天公，在这样陡削的削壁间，竟有一块平地，在一片枫林中掩映着十几座吊脚楼，终年云遮雾障，当真是云深不知处。这里上山，竟也无路，只有一条连猿猴也难攀援的乱石径，很窄，也很陡，西面是万丈悬崖，两边古林擎天，将石径遮得严严密密，不见天日，任是什么人，也不会怀疑这是一条路径，而且荆蔓缠绕，树枝拴着蔓藤，蔓藤咬着树干，荆棘丛生，乱石挡路，一不小心，就会掉下山崖，粉身碎骨。”又如鬼生失足掉进的山洞：“右边有一个深水潭，水尤清冽，一根石柱树在水中，直顶天蓬，就像是孙猴子的金箍棒，东海龙王的定海神针；左边有一座宝塔，大概就是托塔李天王放在这里的，约三尺高，全是钟乳滴成，玲珑剔透，灵光熠熠。壁上尽是钟乳滴成的各种形状，有的像玉树琼花，争奇斗艳；有的如灵芝斑竹，色彩斑斓。特别是大厅正中，有八个栩栩如生的形象在品酒谈笑，活像吕洞宾、汉钟篱、何仙姑等八个仙人。……”虽都是写意画的聊聊数笔，却让人或惊或怖，或爱或亲，正是在这种充满远古蛮荒意味的环境里，磨练出了象鬼生、慧圆、赵金龙、赵金凤等桀骜不驯，武艺高强、智慧过人的英雄。
所有文学作品中，写景都是为写人、叙事、抒情服务的。这部小说中的人物，特别是几个主要人物，都写得比较丰满而有个性。李祥勇的冷静沉着、聪明睿智，小和尚的灵活机警、幽默滑稽，朱媛媛的刁横任性、洒脱无拘，赵金龙的刚烈重义、粗中有细，赵金凤的爱憎分明、刚中有柔，鄣国锋的暴戾乖睢、粗直鲁莽，皆颇为突出，不会混淆。但他们身上又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豪气十足，野气横溢。如男人喝酒，不用杯而用碗，一喝便是十几碗、几十碗，即使古代的刘伶、李白，当代唐曾孝的“陪酒王”也不在话下。人与人，村与村有了矛盾，很少讲理，多是动手，且张口闭口“一个打一个，哪个怕哪个”，外甥杀死亲舅舅也不当回事。赵金凤感谢鬼生的救命之恩，用瑶歌敬酒，敬一杯就唱一首歌，毫不掩饰对鬼生的爱慕之情，体现出瑶人这个民族独特风俗的古朴大方。朱媛媛、赵金凤对心仪之男性，都是想爱就爱，率性而为，或青梅竹马，或一见倾心，既无门户之见，也无媒妁之言，不但僻静处卿卿我我，就是当人暴众也不避嫌，所有这些都秉赋着瑶山人的直率和本真，体现出古朴的野气和野性，既符合他们所处的时代特征（清朝为女真族的后裔――满族统治，一直对汉族文化持排斥态度，受儒家思想影响不象汉人那样深），也符合南蛮之地的地域特征（这里不象中原那样开化，文明程度相对较低，原始的东西保留较多），因此读来并不感到荒诞不经，反而觉得真实可信，这正是这部小说的魅力所在。
说到作品的情节，小说以古寨村和鄣家村的世代恩仇、纠纷杀伐为主线；以赵金龙率部起义、反叛朝庭为附线；交错纠结，曲折发展，中间又穿插着尚显潜心问佛、终成正果的离奇故事；鬼生与媛媛一波三折，缠绵绯侧的爱情故事；景仙寺和尚假面欺人，好话说尽，坏事做绝的荒诞故事；既扑朔迷离，悬念丛生，又环环紧扣，高潮迭起，确实引人入胜，足见作者对小说作法之纯熟。还有一点需要指出的是，书中写到的那些传说、神话，不但扩展了小说的内涵，而且增加了不少的情趣和韵味。例如鹅井的形成、武当山桃树的出现等传说都非常优美动人。尽管有的可能有杜撰、荒诞之嫌，但小说不同于特写，也不同于传记，它允许虚构，必须虚构。一部《西游记》，不就全部是由吴承恩虚构出来的荒诞故事组成的吗？只要源于生活，编得有趣，读者照样喜欢，爱看。而且还由于这些传说、神话的巧妙穿插，更使这部作品的古野之气浓郁了几分。
至于这部作品写到的母子情、师徒情、兄弟情、朋友情、男女恋情，也比较符合生活实际，比较丰富多彩。鬼生与小和尚既是一同诵经礼佛的师兄弟，又是多年并肩战斗的好朋友，两人形影不离，互相信任，同仇敌忾，生死相依。他们与唐世裕石牢脱险后，鬼生让小和尚扶着伤病的唐世裕先走，自己冒着危险断后，直到估计赵金龙等追赶不上了才离开，充分表现了鬼生重义的道德情操和他们友谊的真挚深厚，而且这友谊因小和尚的诙谐幽默益发显得亲密无间。秀英与金凤的母女情虽然着墨不多，但瞎眼母亲一听金凤十六岁，就猜想是自己十五年前送给瑶家的女儿，一听到金凤说话的声音便知是女儿回来了。这说来有些奇怪，细想却不怪，而且正体现了秀英对女儿的思念之深。俗话说“娘肚子里有崽，崽肚子里没娘”，秀英与丈夫生得一儿一女，儿子一落地就丢失了，女儿生下不久，丈夫在械斗被亲外甥所杀。寡母孤女，生活无着，养得一岁，只好送人。秀英既思念丈夫，又思念儿女，整日以泪洗面，眼晴都哭瞎了。儿子现在回来了，女儿是呀呀学语时才送人的，女儿的说话声、哭笑声自然时时萦绕在她的脑海里，深深?刻在她的记忆中。而且年岁相符，故而一听金凤说话便知是自己的女儿，也就合情合理，不足为奇了。至于鬼生与媛媛的关系，本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却因金凤的出现变得波澜迭起，时远时近，爱意加上醋意，更显得缠绵徘侧，妙趣无穷。
此外，祥勇与国锋之间亦亲亦仇，又怜又恨的感情也写得真实可信。这些种种情愫，朴素真挚，都透着一种古气；鬼生与小和尚的友情，与媛媛的恋情还溢出一种野趣（这点前已说及，此不赘述）；那古寨村wWw.、鄣家村的世代恩仇、械斗杀伐，就更是一种典型的野性了。
特殊的题材与这种野气、野性和野趣，决定着小说的艺术风格，那就是大刀?斧，大气磅礴，古朴雄浑，波澜状?。小说语言粗旷朴实，乡土气浓重。每章标题皆由两句七言韵文组成，正文前面都用一首格律诗词领起，中间根据需要还不时插上一、二首诗或词。这种古代章回小说的形式，与其所写题材内容有机结合，相得益彰，就使这部作品成为真正乡土的、大众的、民族的产物了。不记得哪位大师说过：“只有民族的，才是世界的。”虽不敢说这部作品能够走向世界，但能受到读者喜爱、欢迎却是可以预料的。
要说这部作品有何不足，我以为主要有两点：一是有的诗词锤炼得不够，精虽品不多，有的还略显幼稚；二是唐世裕这个人物写得太现代化，他的所作所为就是当今并不多见的清官、好官也未必能够做到，与整部作品氛围显得不太协调。
但是，白璧微暇，九个指头与一个指头，整部作品还很成功，很有魅力的。作者唐柏佑还处在风华正茂的岁月，相信他以后会写出更好、更成熟的作品来。我作为他的忘年朋友，热切地期待着。
丙戌年早春二月于长沙
（笔者曾任新田县委书记、零陵行署副专员、湖南农大党委书记，现为湖南诗协副会长，是全国著名诗人。代表作有《濂溪吟草》、《濂溪河诗文存稿》。）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