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面临几个问题,每个问题都可能有致命的后果。一个问题是水源和食物,每个人随身携带的只有两个军用水壶和简单的食物,很难维持一天一夜,而寻找额外的补给会带来其他的危险。另一个问题是我们安全躲藏的时间不会太长,当伊朗人完全控制全城的交通要道,我们就撤不出去了。
撤退的时间掌握也是个问题,天气好的时候沙漠行军30公里不是件难事,但是晚上沙漠天气说变就变,当地人谈虎色变的沙尘暴来临,天昏地暗,搞不好就死在沙漠里。更重要的问题是这几个伊拉克人的精神状态令人担忧,接下来压力只会越来越大,如果他们不能够集中精力关注行动细节,和伊朗人不可避免的冲突他们会是什么反应?我毫不乐观。
城里有几处地方出现硝烟和响起爆炸声,埋伏终于发挥作用。从楼顶望去,可以看到街上伊朗人的混乱,他们开始更加谨慎,不再轻易的进入大的建筑物里,在外面等着工兵前来排雷。
不到下午六点钟,魔术般出现的阴云遮住一般的天空。天色暗了下来,阵风吹起,带来丝丝的凉意,暴雨即将来临。
虽然习惯多变的沙漠天气,我还是忍不住诅咒该死的老天,下起雨的话,不仅我们不能撤退,还要找房子避雨。时间并不在我们这边,城里多停留一分钟,被伊朗人永远留下来做客的可能性就多一分。
伊拉克人都已经醒来,几个小时的睡眠让他们脆弱的神经修复一些,也多一些信心。我没有给他们机会思考和提问题,立刻全部出发。
我们6个人分成2组,翻译、打算杀了我再自杀的阿里和我在前面,上士带领另2人在后面,距离有10米远。后面人主要看我的反应,如果遭遇敌人开火射击,他们接应掩护。
作为一个集体,我们还有多少战斗力并不让人放心。如果战斗打响,伊拉克人能不能听从命令,冷静的配合?被伊朗人包围的现实带给他们及大的压力,他们神经紧张到了极点。阿里情况最糟,他的眼睛总是不停的四处搜索,两手不停的颤抖。我让他关上步枪的保险,不想有事先尝尝背后他的子弹。把阿里呆在身边,我何尝没有紧急情况首先处理他的念头。
我们的路线是离开市中心,斜插向城市西面,居民区密集的地方。我们没有城市地图,伊拉克军用地图有关此地区的记载很简陋wWw.,城里的很多建筑物都没有记录,其他人也不熟悉城区。我纯粹在赌运气,伊朗人推进的速度快,以前逃离的伊朗平民不会这么快回来。居民区给我们更多寻找水和食物的机会,星罗密布的住宅和弯曲的狭窄街道多了掩护,不幸遇到民兵,也能就地解决而不引起人的注意。
街道上伊朗人不多,可能天气让回来的人都进了房子里,偶尔遇上的几个伊朗人也都步伐匆匆,没有人留意我们。尽管我们的武器服装都是美国提供的,和伊朗正规军有很大的不同,可伊朗民兵组织繁多,服装业五颜六色,一般人同样难以辨认。
我们过了3条主要街道,一块密集的居民区,大约走了一公里。军用地图上显示离城市边缘的公路还有一公里的样子,可天空已经雷声隆隆,闪电不时撕开云层。前面不远处应该有座三层楼的学校,这片地区不多的高层建筑之一,我打算到那里避雨。制高点给我们提前观察危险的机会。
走出一条狭窄的小巷,坑洼不平的乱石路走起来十分的费力。我已经看到红色砖瓦的学校,距离不会超过200米,只要过了眼前这条宽阔的柏油马路,再过两条街就到了。我正要示意后面人跟上,眼角余光看到左侧公路35米拐角处出现一辆装甲车,车子停下,几个伊朗军人下车,搬运车上堆积的沙包建一个简易哨卡。
我没有再看,闪身躲回巷子里,伊拉克人都停下来,准备战斗。我不确定看到的伊朗军人是正规军还是民兵,但伊朗人的意图十分清楚,他们要全面的控制城市,其他关键地区的路障一定也同时开始设置。我还以为运气好,伊朗人会等到明天早上才动手。
我没有迟疑,手势命令进最近的院子,刚才路过有个院子大门没有关上。附近伊朗居民区的住房都大同小异,小院子,深长的平房。我最后进入院子,虚掩上院门,防止有人回来,因为叫门声音引来麻烦。
屋门也是虚掩着的,听不到什么动静。近了屋子,左边是厨房和储存室,右边是客厅和卧室。我们躲进厨房,里面光线昏暗,一盏低瓦数的灯泡委屈的亮着,灶头上一个大瓦罐嘟嘟出声在炖着什么,传出来的香味扑鼻。比中国人历史还悠久的阿拉伯人同样喜欢吃,烹调过程极为的复杂,连带厨房空间宽阔,我们6个人都找到地方藏起来。虽然小心,可人多无可避免弄出动静来,有人从卧室那边喊了几声,所有人都僵住,我示意都不要动,等我来处理。
我拿了块桌子上的抹布,拧下了灯泡。厨房完全黑暗下来,只有炉火火苗间歇的闪亮。卧室里的人嘴里嘟囔着什么,走进厨房,抬头看灯泡,站在门后的我举起枪托重重的打在他的脑后,他哼了一声,醉酒般晃了晃,瘫倒下来。我抓住他的头发,慢慢把人平放在地。为保险起见,我拔出匕首割断了他脖子的气管和动脉,黑暗里感觉到他的鲜血喷到手上,粘粘的。
用抹布擦了擦手和匕首,确定自己没有受伤。近距离的匕首搏杀总是拖泥带水,杀了敌人割破自己的手,那是常有的事情,干净利落的刺杀只是发生在电影上。我还记得早年一次实战杀人,匕首在对方脖子上来回拉了4、5下才解决,不仅他的脖子被弄的象牛百叶一道道的,自己的一个手指头差点没有被切下来,更不要提他临死前的嚎叫,惊动了方圆一公里内的所有生灵。
黑暗里没有人贸然行动,我感觉到伊拉克人的急促呼吸,他们等着我的下一步行动。每个人都知道寂静后的危险,卧室里面如果还有伊朗人,我们的步枪和手枪都没有消音器,枪响很可能惊动外面的人。匕首杀人,不能出其不意,也会弄出动静来。最好的办法是等待,看还没有其他人出来。
地上死去的伊朗人身体开始失去控制,屎尿全流。我知道这个伊朗人块头不小,可还是为他肚子里的黄白之物之多而吃惊,整个屋子充满了恶臭,和炉头瓦罐传出来的香气一混,味道古怪之极,赶得上化学武器。我不知道自己能忍受多久,伊朗人肯定死得心有不甘,留下最后的报复。
屋外暴雨终于来临,千军万马般的雨点急促的敲打在院子地面、屋顶和窗户上,惊雷wWw.更是接连不断。沙漠地区的雷雨别有气势,世界万物被淹没。我拉了靠近的翻译,一起去检查其他房间,现在屋子里可以开重金属音乐会也不被外面的人知道。
我们刚走出厨房,还没有进入客厅,大门被人突然推开,一个身材瘦长的年轻伊朗人冲了进来,雨水跟在后面吼叫着闯进来,他不迭用背顶上大门,想要关上。
伊朗人吃力的顶上门,擦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抬头看到我站在他面前。一瞬间我们的眼光相遇,我微微笑了笑,他大脑还没有反应过来,动物的本能让他感觉到危险和恐惧。转身要跑出去,我的拳头重重打倒他的下巴上,他的头转了个不自然的角度,眼睛露白,晕倒在地。我插上屋门,让翻译守着,转身进客厅搜查。
客厅不大,连接的卧室却有4间,房内没有其他人。从墙上挂的照片来看,这是7口之家,夫妇二人,两个儿子,三个女儿。一间卧室里有两个人的行李,看来父亲和儿子抢先回来察看房子,不幸遇到我们。
我出来后,上士已经把门口的伊朗青年拖进了厨房,灯泡也被人安上。我注意到伊朗青年手还紧紧抓着一袋子阿拉伯人吃的饼,他的头斜扭着,脖子上留了一道粗红的手印,上士扭断了他的脖子。看脸上的绒毛,伊朗人不会超过18岁,他的死完全是因为错误的地点和错误的时间。但我没有任何的不安,如果我们这些人落在伊朗人手里,痛快的死是最高的奖赏。
我们在客厅里面享用了伊朗人的晚饭,炉头上煮的是羔羊肉,鲜美可口,吃完不够,我们连羊汤都喝了。大家一致同意这是有生以来吃过得最好吃的晚饭。
饭后我们搜集了所有能带的食物,灌满了水壶,轮流清洁了M-16自动步枪。虽然这款美军步枪要比越战时期改进很多,可还是娇贵,沙漠多尘的的天气让人每天都要保养,不然战场使用就会卡壳。
忙完手上的活,已经夜间九点钟。屋外暴雨依然肆虐,我安排上士和翻译分别值班三个小时,他们两人是我最信任的人选,其他人和衣睡觉。
没有人立刻睡去,热腾腾的食物和暂时安全的屋子给伊拉克人一些安全感,他们在黑暗中小声说起话来,偶尔还笑起来。我没有制止他们,土墙的隔音效果不错,加上下雨,外面不会听到任何的动静。
我随口问问翻译他们谈些什么,他说是各自的艳遇,让我不自觉地笑了笑,女人对军人而言是永恒不变的话题,各国的军人都可以在这点找到共同兴趣。伊拉克人能够暂时忘记我们的环境,放松一下,倒是好事情。
“饱暖思淫欲”,古人诚不欺我,可惜我没有伊拉克人的闲情逸致,无形的刀架在脖子上面,欲望也要暂时放一放。吵闹的环境一向是我熟睡的地方,等我梦中惊醒,是凌晨一点钟,其他人都在酣睡,鼾声不断,连值班的翻译也不停的打瞌睡。
我很少睡觉作梦,或者准确说很少能够记得所做的梦,可是刚才的噩梦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全身一身冷汗,肌肉不停的颤抖着,难言的恐惧控制着我,整个人缩成一团,头颅要炸开了,痛得要命,外部的世界好像是黑洞。此时我是处于完全瘫痪的状态,没有惊慌,我极力的控制呼吸,全部的注意力都用来数数。自从一年前开始做这个噩梦,我已经习惯如何的应付。
完全平静下来后,我听了听外面,雨还在下,却没有刚才的气势。此时冒雨行军,逃离这座城市可能性很大,但是雨中的沙漠,变化难测。我们地形不熟,要照顾的事情太多,6个人里面能够一个走出去就不错了,那个幸运儿可未必是我。
放弃诱人的念头,我寻找一天来令我心神不安的原因。我们的处境完全是摸着石头过河,多靠直觉、运气和随机应变,大的行动方案定下来,细节想多了没有好处。可能的后果、死亡、被俘虏都不是思考范围内,基本的职业觉悟让人潜意识里接受不能老死床榻的可能,所以死亡不是困扰我的原因,而是另有其他问题。
我从头到尾想了一遍今天的事情,终于找到关键,问题出在伊拉克总部。我们撤离的路线违背常情,最佳的行动路线应该是城东靠近前线的方向,而不是反方向深入伊朗境内。联想到我们发出无线电信号半个小时,总部才回电。紧急撤离计划早有约定,不应该花费时间讨论和准备。这半个小时的耽搁,只能是伊拉克总部在犹豫如何处理我们。他们多半想要牺牲掉我们,来掩盖自己的无能。
正常人看我的想法会有些荒谬,但我在中东一年时间收获的最重要的教训是-阿拉伯人不能以常理度之。位高权重之人并在乎普通人,这类现象哪个国家都不少见,阿拉伯国家尤其如此,五个普通士兵的生死和遍地的黄沙一样寻常。
伊拉克军官挑选特种军队士兵时候,筛选那些意志不坚强的士兵们的常用办法是,让一个士兵坐在关上门的办公室里,给他一支手枪,随意向走廊开枪,直到子弹打完,同时另一个士兵要在走廊里来回走动。不敢开枪和不敢走的士兵都会被踢出特种部队,直班车到前线当炮灰。敢于开枪和敢于走的人也有,我亲眼看到3个士兵撞到枪口上身亡。以西方的标准看这种筛选行为是绝对的浪费,也是不可饶恕的犯罪,伊拉克高级军官则没有任何的不安,士兵生命在他们眼里本来就是消耗品。
如果我们活着回去,意味着伊拉克高层有丢脸和被追究责任的可能,那么我们已经被判处了死刑。我这个法国教官的身份或许能让他们有所顾忌,但法国的地位在伊拉克人眼里远远比不上美国和英国,法国政客对外籍军团的大方态度也不是国际秘密,外籍军团一向是法国政府的死士,从1950年法国镇压越南人独立起的每一个武力干预地区,都是法国外籍军团的鲜血自由流淌。如果我回不去,伊拉克人做做手脚,掩盖真相未必困难,法国人看在金钱的份上,也不会主动追究真相。
想通了关键,我反倒轻松一些。不论真相多么困难,永远让人解脱和自由。伊拉克人的忽视、放弃、甚至背叛都没有让我不安,军人本身就是棋子,特种军人尤其如是,而棋子是用来交换,用来牺牲,用来换取最大利益的。怨天尤人,于事无补,棋子需要有棋子的自觉,几年来外籍军团执行任务的经历早已让我明白。看了这么多流血和死亡,事到临头,发生到自己身上就变得多愁善感,未免太虚假,太没有骨气,太和自己的做人原则相反。
我不是没有愤怒,泥人还有土性子,棋子也是有脾气的。上帝知道,如果我能够活着回去,负责的伊拉克人最好不要让我找到,不然他会后悔从娘胎里出来。可那都是以后的事情,眼前如何离开这座满是伊朗人的城市?
我悄悄站起来,整理好武器,来到门口放哨的翻译身边,他倒还没有完全睡熟,知道是我,也站了起来。
我低声告诉他,要出去侦查四周情况,一个小时以内回来,敲门暗号是三长三短。翻译有些迟疑,昏暗的灯光下他的眼睛转了几下,不知道他想些什么。
我懒得理会,推开房门,站在院子里。雨势小了很多,天上的阴云多半隐去,残月初现,淡淡月光下四周感受不到任何的生命。
沙漠的夜晚温度突然降下很多,风吹过后刺骨的寒冷。我们穿的都是夏装,并不保暖,雨衣同行李背包一起留在总部。如此天气沙漠行军30公里,即便运气好走下来,事后也要大病一场。
无声的拉开院门,我藏身在阴影下聆听周围动静,小巷里只有风雨声。我来到街口,再次隐身观察伊朗人设立的哨卡。装甲车和沙包掩体还在,却看不到任何哨兵,伊朗人一定躲在装甲车里。看式样,装甲车应该是俄国人造的。不管什么样的汽车都是用来驾驶的,里面睡觉不会舒服,俄国人造的东西更加不会考虑舒适的功能,我曾经试乘过俄国的主战坦克,坐了一个小时差点脱层皮。我敢打赌装甲车里的人都在睡觉,再尽责的军人也不可能透过别扭的瞭望孔来长时间观察外面。
我仔细四下观察,要去的学校在月光下看距离更近些,走过去用不了十分钟。学校是在城市的边缘,运气好离开城市用不了一个小时。身上的食物和水足够维持我两天的时间,再节省点用,能拖到第三天。我还需要什么?
我突然明白出门前翻译的犹豫,他担心我扔下他们,独自逃生。当时我没有想到这个主意,现在发现却是非常诱人。既然伊拉克高级官员抛弃我们,我对伊拉克人的责任也已取消,我独自回去也没有人可以指责。
走还是不走?莎士比亚《哈姆雷特》的话是人类永远的问题。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