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确信自己听明白了流云的意思,也就是说,流云缠着他谈了一个多小时,让经受了数次天上地下的轮回,目的只有一个――“停止开采”,连罚款都不要!
“这是林董事长的意思吗?”杨怀德不能相信林涛会轻易放过云水,他不知道云水和瀚海究竟有什么过节,但林大董事长怎么会仅仅为了一个“停止开采”,派出翰林的总经理兼瀚海董事长助理,把县太爷堵在办公室里长达一个小时!这点小事,凭瀚海的名头,只要找到有关部门任何一个人,都会忙不迭地办得巴巴实实。哪里用得着县太爷亲自发话。
流云笑笑说:“杨县长,林懂事长让我来,就是这个意思。”
杨怀德哭笑不得。合着紧张痛苦了半天,还真的就为了这点事。那颗悬着的心总算可以落下来了。
还没等杨怀德的心落到实处,流云又来了一句:“不过……。”
杨怀德觉得自己快疯了!
那颗几乎就要擦着地面的心,又被飕地提到了高空中,如同杨利伟乘坐的神州飞船。这个时候,杨怀德才明白过来,杨利伟为什么是英雄,而别人不是。_38605.html那心脏高速升空所承受的压力,他十个杨怀德也受不了。
杨怀德快要控制不住自己了,他狠狠地咬着牙,心头发狠,不管流云的“不过”后面是什么,都必须当机立断立刻结束这场让人心脏爆炸的谈话!
流云继续说着,声音轻柔,带着一丝怯意:“杨县长,如果您方便的话,能不能去一趟云水度假村,林董事长是怕他们不执行县里的决定,您去了,他们不敢耍赖。”
“可以,可以!”杨怀德已经顾不得细想这话背后的东西,只要结束这场要命的谈话,杨怀德就是上刀山下火海都愿意。
流云笑了,笑得很天真也很开心,像是刚刚完成了作业的小学生。
杨怀德则是长嘘一口气――这一切总算结束了。
送走了流云,杨怀德在办公室里愣了半天。他没有听到流云离开时的脚步声都,那脚步声清脆而欢快,一直响到了门廊的尽头,让门外的王秘书呆了很久。
杨怀德隐隐感觉到,瀚海与云水之间,绝不会仅仅只是一个开山采石的问题。也许,还有更大的问题,超出了他所能想象、所能驾驭的能力范围之外。只是,经过这一个多小时的煎熬,杨怀德已经精疲力竭,摊坐在沙发上,未来神秘难测。
管他呢,杨怀德想着,瀚海是大象,云水是蚊子,难道大象和蚊子之间的战斗,会把诺大的萍水县城搅翻了天?
可是,杨怀德错了,瀚海是大象,这没错。但云水不是蚊子!
瀚海与云水的争斗,只是刚刚拉开了序幕!
这个序幕一旦拉开,整个萍水县,包括绵延起伏的山岭,蜿蜒曲折的江水,都将进入那广阔而深邃的舞台。舞台的主角们已经浓墨重彩,等待起脚的鼓点。
杨怀德不知道,自己也是这舞台的主角之一中 文首发,尽管,他无法驾驭那些道具和场景,更不能改变早已命定的剧本。
历史就是这样,一旦被它选中,不管你愿意不愿意,都将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牵着,走向前台,面对黑压压的观众。至于那些观众是欢声如潮还是骂声四起,那就由不得你了。
……
流云走出了县政府大楼。所谓大楼,也只是一栋三层的青砖楼,和县城大多数的筒子楼没有太大的区别。要说有所不同,就是楼前几十株参天黄桷树、榆树和梧桐,以及,树下青油油的草坪。拐角处还长着几株梨树,开满了雪白的梨花。初春的阳光透过茂密的枝叶洒落下来,把淡淡的梨花香烤得暖暖的,飘进流云的鼻子里。
流云被这暖意烘得懒洋洋的,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天气转暖了,她老是觉得睡不够。扬扬已经上了小学,早上六点流云就要起来,给扬扬梳妆打扮,整理书包,做早饭。等扬扬吃饱了,流云牵着扬扬送到学校,再急冲冲跑到翰林酒店。
下午,扬扬三点钟就放学了,可流云要到晚上八点才下班。没办法,扬扬只好脖子上挂着钥匙,一个人回家。饿了,就自己买点点心吃。很多时候,流云回到家里,扬扬已经一个人窝在沙发里睡着了。流云心痛,却也没有办法。只好嘱咐扬扬晚上困了,就自己洗洗上床睡。可每次,扬扬都是和衣睡在了沙发上,怀里抱着那只已经发旧的芭比娃娃。流云知道,扬扬是在等她,但扬扬却从来不承认。
流云把扬扬搂在怀里,心痛地问:“扬扬,妈妈不在的时候害怕吗?”
“不怕,妈妈。”扬扬睁开水灵灵的大眼睛,坚定地说。三年来,随着流云经济状况的好转,扬扬的营养改善了,没有了往日的面黄肌瘦,皮肤白净细腻,脸蛋圆圆的,活脱脱一个小流云,成了远近闻名的小美人。流云看着扬扬的脸,心里又是怜惜又是骄傲。
“为什么呢?”流云抚着扬扬绸缎般的黑发问。
“妈妈,我又不是一个人,有芭比陪我呢。”扬扬抱着娃娃,微笑着说。
流云被扬扬逗笑了。忍不住抚摸着那个芭比娃娃,芭比的裙边已经磨掉了色,金黄色的头发也没了新买时的光泽,躺在扬扬的怀里,像个灰姑娘。
扬扬六岁的时候,流云要给扬扬买一个新的芭比娃娃,可扬扬拒绝了。她只要这个芭比。
“为什么,扬扬,新的不好吗?”流云不解地问。
扬扬紧紧抱着芭比娃娃,好像生怕被人夺走了,对着流云抗议道:“是爸爸买的!”
流云无语。
那个“爸爸”,那个叫做天风的男人,再也没有出现在流云的眼前,像水蒸气一样,消失无踪。
……
流云的脚下一空,差点摔倒。等站稳了身体,才发现自己站在码头边的青石小巷里。脚下,是高低不平的台阶。
流云苦笑。三年多了,她总是这样不由自主地走到这里。
小巷的拆迁已经开始,大部分房屋已经被拆除,留下一些残垣断壁。只有几家的房子还是完好如初,零落地散布在残垣断壁之间。这里已经成了一个大工地,工地上轰隆隆地响着掘土机的吼叫,尘土飞扬,青石路上铺着厚厚一层灰,一脚踩下去,“扑”地扬起一团烟雾,把流云的黑皮鞋弄得灰蒙蒙的。
灰蒙蒙的石板路旁耸立着一个门洞,门板已经被拆卸走了,门洞后面没了房子,四周的墙壁也被拆除了。那个门洞孤零零地站流云面前,就像三年前那个雨夜的流云一样,无依无靠。
流云站在门洞边,疲倦地靠在门墙上。上面扑簌簌落下了灰土,落在流云的头发上。流云没在意,只是挥手轻轻拍了拍头发。眼睛顺着青石小路看了下去,那石板路拾级而下,应该在不远处有个拐弯,然后消失在横七竖八的平房后面。
可是,拐弯之处,石板路并没有消失,而是在流云的目光里,曲曲折折,一路向下,通向了江边的沙滩,过了沙滩就是码头。码头上停靠着一艘小客轮,船头搭起舢板,三三两两的旅客从船上走了下来。这些人摇摇摆摆走过舢板,踏过松软的沙滩,走上青石路。
那些遮掩视线的小青砖小瓦平房已经被拆除了。
码头还是三年前的码头,门洞还是三年前的门洞,青石路还是三年前的青石路。可一切又全都变了,这小巷已经不再是三年前的小巷,那些过往的行人也不再是三年前的行人,就是流云,也不再是三年前的流云。
三年前的流云躲在门洞里,生怕被人看见。而现在的流云,却是把自己敞开在行人面前,她怕那南来北往的过客中,有那么一个人,从这里埋头走过,没有看见她。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