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决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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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山海在等待林涛的耳光,就像十五年前那个舞会上,所不同的是,十五年前那个耳光来的猝不及防,而今天,这个耳光他打算硬生生承受下来。

    林涛的眼睛还在喷火,李山海的等待很是漫长。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那声音仿佛凝结被火光融化,在办公室里缓缓流淌。

    李山海终于没有等到预想中的耳光,他苦笑起来,毕竟过了十五年,他们都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三年前的秋天,李山海到了萍水,这个他曾经多次停靠却从来没有进去过的山间小城。项目进展很顺利,唯一让他觉得麻烦的是,喝不完的酒席。

    小城里的人热情好客,李山海又被他们看成了财神爷,于是三天两头,县里的主要领导、部门领导轮番请客。为了搞好各方面关系,李山海也频繁回请他们,尤其是卫生局、公安局、税务局、工商局这些部门。虽然有县里领导打了招呼,有关部门不得找翰林酒店的麻烦,以建立良好的投资环境,县里还发了文件,要求各部门要进翰林酒店执法,事先要向县政府请示。但李山海知道,该到的礼数必须做到,大家相互尊重嘛。

    所以,李山海在萍水的两个月,基本上是醉生梦死。

    那天晚上,李山海和税务局的人在江边一个小饭馆喝完酒,已经是夜里十点了,李山海喝多了,头痛反胃,想出去呼吸点新鲜空气,就把税务局的人打发走,独自一个人在沙滩上漫步。

    天上下着细雨,江岸上漆黑一团,周围一片沙沙声。不一会李山海的衣服就被细雨浸透了,寒气袭人,李山海突然觉得心头烦乱。

    离开大学的李山海,不知什么时候,他的生活与这沉默流淌的乌江紧紧连在了一起。深秋季节,乌江没有了风浪,没有了惊涛拍岸。他看不见江面,听不到涛声,可他能感觉到身边滚滚涌动着的江水,如同涌动在他的心上。也许是酒精的作用,这江水显得更加空明。

    最后一班船的探照灯打在他的脸上,李山海眯着眼睛,看着从船上鱼贯而下的行人,个个行色匆匆,很晚了。可他并没有离去的意思。

    船熄了火,探照灯也沉寂了下来。江岸又回到了漆黑的夜幕下。就在这个时候,李山海听到身边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只要是约好的事,会等到的!”那声音透过沙沙的雨声,传进李山海的耳朵,显得很是虚幻。

    李山海一怔,身边多了一个黑影,那黑影很是消瘦,李山海能听到沉重的呼吸声。

    “你说什么?”李山海对着那黑影问。

    “会等到的,会等到的!只要是约好的事!”那黑影缓慢地说,声音平和。

    李山海打了个寒战,脑子里突然想起十几年前的那个夏天,那个月光下的山崖和树林里闪动的灯笼!

    “你是谁?”李山海忙问。

    那个黑影没有回答,渐渐远去,一会儿,就和夜幕融为了一体。李山海揉了揉发痛的额头,不明白那黑影究竟是真的还是他喝多了产生的幻觉。

    可是,就在他终于确认那不过是个幻觉的时候,漆黑的江边传来一个细细的声音,那声音在沙沙细雨中,如梦似幻,听着耳熟:

    “吹箫凌极浦,

    日暮送夫君,

    湖上一回首

    山青卷白云。”

    李山海全身冷汗淋漓,循着那声音快步向江边走去。他的眼前已经不是秋雨绵绵的夜晚,而是夕阳西下的湖边,芦苇、浅滩、竹筏和一个站在岸边挥动鸟一般手臂的女子。

    李山海奋力追了过去,也不知走了多远,眼前失去了芦苇、浅滩、竹筏。等他定下神来,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走进了一条青石小巷里。小巷里空无一人,只有几盏有气无力的路灯,照着水淋淋的青石路。

    幻觉,又是幻觉!李山海对酒又多了一分厌恶。

    但是,等他抬手擦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他的眼前出现了一个门洞。

    门洞里,站着一个女子,就像多年之前,那个夕阳下的湖边,发出灿烂的微笑!

    李山海惊得一身冷汗,他实在搞不清楚,他看到的是不是幻觉。

    那个女子把他带进了一间冰冷的小屋里。让他看到了人间的苦难,也让他看见了左臂上的“胎记”。

    ……

    “天风!你不要来,我会去找你的!”

    “真的?”

    “真的,天风,你会等我吗?”

    “我会的,我等你!你一定要来呀!”

    “我会来的,天风,等我……。”

    ……

    那一瞬间,天风明白了自己为什么总是喜欢徘徊在乌江边,他在等,等那个湖边的女子!

    然而,眼前的这个女子却只能让他见到苦难!

    李山海帮着女子把她的孩子送进了医院。在医院里,他知道了她的名字――流云!

    青山不语话常笑,“流云”无声鸟作歌!

    这个清秀的女子和湖边的女子有着相同的名字,却是完全不同的神情。湖边的流云名眸流盼,含情脉脉。眼前的流云却是被生活压得呆愣愣的,没有半点灵气。唯一相似的地方,就是那眼神里时隐时现的忧伤。再有,就是那左臂上的伤口或者胎记。

    李山海不知所措。也许,那仅仅是个巧合。他应该继续等,等湖边的流云。第二天,逃离了医院。

    回到旅馆,李山海倒头大睡。睡梦中,他又看见了流云,在湖边,在乌江岸,在农舍里,在小巷里,在山洞里,白森森的蟒蛇,冰冷的身躯,在冷屋,同样冰冷的身躯,野蔷薇,伤疤,胎记,两个流云向他微笑,两个流云向他哭泣,两个流云向他伸出无助的手,两个流云,两个孤苦无靠的女子!两个流云合在了一起,两行冰冷的泪水流在了一起,两条河流流在了一起!

    李山海终于又回到了医院。他给翰林酒店的经理打了招呼,要他留下流云,但不得向任何人透露。然后李山海,李山海离开了萍水。

    三年中,李山海多次去萍水,他做的很小心,避免跟流云见面。这样做,一是怕有人说闲话,李山海不想背个任人唯亲的名声,何况,流云和他本来就是非亲非故。更重要的是,他怕见流云,这个女子似乎和十五年前的流云复合在了一起,但他却不能相信!他还要等。在内心深处,他感觉自己陷入了一张铺天盖地的蛛网之中,难以自拔。他就这样,默默地、悄悄地看着流云。

    流云在翰林酒店的迅速提升,应该说跟他李山海没有任何关系,完全是她自己努力的结果。总经理打招呼进个个把人,在公司里本来也是很平常的事,后来,李山海又找了差事,把翰林以前的经理调走了,这样,翰林那边就没有任何知道李山海曾经为流云打过招呼。李山海每次去萍水,只是例行公事问问流云的情况,和对其他员工的态度完全一样。

    只是,李山海觉得自己再也不能离开萍水了。

    但林涛的决定把李山海逼上了梁山!林涛对李山海的心思,李山海是心知肚明。这么多年,林涛的感情对于李山海而言,已经是尽在不言中。但他不能接受,又没法明说。当年的菱萱草是冲着林涛去采的,可事情发展成了另一种局面,李山海的心思被湖边的流云彻底带走了,尽管那流云是那么虚幻。

    “玉京人去秋萧索,画檐雀起梧桐落。欹枕悄无言,月和清梦圆。背灯惟暗泣,甚处砧声急。眉黛小山?,芭蕉生暮寒。”

    而如今,他的心思又被一个陌生的流云带走了。那个流云有着不光彩的过去和苦难的今天。李山海陷入进退两难。

    对林涛,他不愿意成为忘恩负义的人。对流云,他放不下。他更怕林涛知道了他和流云的事情,作出什么对流云不利的决定,流云实在太苦,好不容易混出点名堂,生活有了保障,要是因为这点似是而非的事被林涛打回原形,就太冤枉了!所以,在得到流云即将随林涛回公司总部的消息之后,李山海编了个谎躲得远远的,这样,就避免了和林涛、流云在董事会上三方对面。

    李山海离开市里,直接去了萍水。这倒不是他的计划,而是他下意识的行为。李山海觉得,萍水就是他的老巢。到了萍水,才发现,在这种情况下,他不能去翰林酒店。于是就去找了溜溜。

    溜溜见到李山海,也不管李山海心里烦不烦,唠叨起度假村的事。李山海苦着脸,说董事会不同意,他也没办法。溜溜口无遮拦,大骂瀚海公司是女人当家,头发长见识短,骂着骂着,一拍桌子,叫道:“她林涛不干,咱们就不能干吗,李老哥,你他妈干脆和她拜拜了!”

    李山海还没在意。溜溜仿佛被自己的话打动了,像是发现了新大陆:“老哥,男子汉大丈夫,哪能总在别人屋檐下,现在大家都在与时俱进,老哥你也应该认清形势,把握时机,冲出亚洲,走向世界,以科学发展观指引……。”

    “你他妈到底要说什么?”李山海打断了溜溜的喋喋不休。

    溜溜凑到李山海耳边,说出四个字:“自立门户!”

    李山海愣了愣,没有说话。

    于是第二天,溜溜带着李山海跑了几个他看好的点。两个人议了议,大致的方案就算敲定了。李山海负责在市里筹集资金,溜溜负责招人看场子。所有这一切,前提是,李山海退出瀚海。

    李山海直到回到市里,心里还是矛盾的,他打算再跟林涛谈谈,哪怕林涛不同意这个项目,只要林涛能让他回萍水,他都打算放弃这个计划。

    但是,今天,李山海到了退无可退的地步。

    李山海可以放弃一切,但不能离开萍水,不能离开流云,不管是湖边的流云,还是小巷里那个瑟瑟发抖的流云!

    李山海站了起来,对着林涛轻声说:“对不起!”说完,离开了林涛的办公室。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