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晚了,没有出租车了。”流云怯怯地说,撑开伞,举到男人的头顶,男人哥子太高,流云吃力地举直了胳膊。
男人不满地吼道:“遮我干什么!遮孩子!”
流云放低了胳膊,伞遮在孩子的脸上,孩子闭着眼睛,张着嘴,几乎没了声息。
男人的身体暴露在雨水里,雨水顺着脸庞流到了脖子里。男人粗声问:“医院在哪边?”流云指了指右边,男人迈开大步朝着那个方向奔跑起来。流云急急地跟着。
街道在他们的奔跑中无声地延伸。空荡荡的马路上,一高一矮两个影子一会儿拉长,一会儿缩短,周而复始。四周是一片密密麻麻的雨声,从两旁的窗台上、玻璃上、树叶上、雨棚上传来,构成这个秋天雨夜至高无上的声响。流云听到了自己的喘息,也听到了男人的喘息,两个人的喘息声被雨声挤压着、排斥着、藐视着,显得微弱而无助,就像是被巍巍殿堂挤压着的两只呻吟的蚂蚁。
男人跑得好快,两只脚翻了起来,泥水溅到他的后背上。流云跟不上了,她双腿发软,脚下如同灌铅,小腹隐隐作痛,伞几次偏离了孩子的脸,雨水撒在孩子脸上,孩子却没有声响。
“拉住我!”男人命令道。
流云伸出一只手拉住了男人的一只胳膊,一股强大的前冲力从男人的胳膊上传了过来,流云身不由己,被那前冲力wWw.拉了起来,身体随着男人飞奔。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一个闪着灯光的十字,出现在他们面前。男人拖着流云冲了进去,里面一片灯火通明,热气扑面而来。那是一个长长的过道,两边是雪白的墙壁,过道里空无一人。男人在过道里狂奔,边跑边叫:“急诊,急诊,急诊!”
身后传来一个声音:“你们跑过了!”
流云和男人一起回转了身,就在过道入口处,站着一个矮胖医生,穿着白大褂,戴着眼镜,两手叉在白大褂里,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男人长出一口气,一把把孩子塞到流云的怀里:“快,快去,我,我……。”流云想也没想,接过孩子,向医生跑去。就听到身后“嗷”的一声,流云回头一看,那男人扶着墙壁,对着一只痰盂,哇哇地大吐了起来,浓浓的酒气冲到流云的鼻子里。流云突然觉得这酒气有些醉人。
“你愣着干什么!你们不是急诊吗?”矮胖医生叫道。
流云抱着孩子,跟着医生进了诊室。
……
诊室里很安静的,雪白的四壁,一张诊桌,墙边一张诊床。流云颓然地坐在桌旁,手臂支撑着剧烈疼痛的额头,眼前模糊,觉得自己正被一个白色的漩涡吞噬着,越来越深。雨在窗外滴滴答答,整个晚上,流云才第一次感觉雨在外面,雨没有淋在自己的身上。
胖医生坐在她的对面,推推眼镜,埋头在病例上写着。
“叫什么名字?”
“扬扬。”
“多大?”
“三岁”
“性别?”
“女娃。”
……
流云机械地回答着医生的提问。男人出现在了门口,粗声叫道:“医生,孩子怎么样?”
医生斜了男人一眼,脸wWw.上的肉挤到了一堆,露出一脸鄙夷,:“孩子病成这样,还在喝酒,竟然有这样的父亲!”
想起那男人刚才的趾高气扬,医生的话让流云有些解气。
医生面向流云,继续说:“孩子体温有39度5,已经安排在急诊室输液,先把体温控制下来。刚才听诊,呼吸音粗糙,不排除肺炎的可能性。”
流云抬起了头,慌乱地说:“医生,那,那怎么办?”
医生推了推眼镜,身体撑了撑,慢条斯理地说:“已经叫人做床旁摄片,等看了片子再说吧。”说完,递给流云一张处方签:“你去把费交了。”
流云觉得两腿发软,站不起来,她身上连5块钱都没有。
男人走了过来,从流云手里拿过了处方签,走出了诊室。流云赶紧跟了出去:“大哥,你……。”
“你叫什么名字,这家长名字……。”男人轻声说,没有了刚才的凶狠。
“我叫流云,大哥,你叫……。”
男人的身体一怔,狠狠地盯着流云,把流云看得心慌,好半天,才转身去了收费处。
流云来到急诊室,扬扬躺在病床上,双目紧闭,脸色烧得通红。头上悬着药瓶和输液管,针头扎在额头上。床旁一个年轻护士,小声说:“刚拍完了片,去冲洗了。孩子太瘦了,手上脚上都扎不进去,只好扎额头。”
流云的心仿佛被针扎了一下,坐在床边,握住了扬扬的手,手心烫人。流云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男人回来了,手里拿着缴费发票,递给了护士。护士出了急诊室。男人一言不发地站在床边,身上还是湿漉漉的。流云突然觉得很累很累,身体顺着床边缩了下去。男人急忙拉住了她:“你靠在床边睡一会吧,我看着。”
流云抬手擦了把脸,摇了摇头,继续看着扬扬。男人的手扶在他的肩膀上,手掌传来阵阵暖意。流云有些诧异,在家里的时候,这男人的身体冷得像一块冰!
身后传来脚步声,那只温暖的手掌离开了流云的肩头,让流云感到空落落的。流云和男人一起回过了头,胖医生和护士走了进来,医生的手里拿着片子。
<> 流云心头一紧,急忙站了起来,男人却先说了话:“医生,片子怎么样?”
医生还是对他的酒气不满,没理他,对着流云说:“还好还好。”流云的眼前一阵眩晕,男人伸手挽住了她的腰,扶她在病床边坐了下来。
医生对着灯光看了看片子,说:“基本排除肺炎。你们来的还算及时,再晚一点,就难说了。孩子身体太弱,烧还没退。害怕发展成别的并发症。需要再观察,然后住院治疗。你们现在去办理住院手续。”
流云张了张嘴,胆怯地说:“医生,非得住院吗?”
“我去办手续。”男人说着走出了病房。
医生点点头,对护士说:“一个小时查一次体温,密切观察。”
“医生,住院费要多少钱?”流云怯生生地问。
“先交三天的钱吧,先交两千块,多退少补。”医生说完,和护士一起走出了病房。
流云心头发颤,两千块!那个男人,他真的会出两千块吗?他凭什么给孩子出两千块?天啊,要是男人一走了之,不回来了,该怎么办?
流云坐在病床旁,魂不守舍。
半个小时过去了,男人没有回来。静静的病房里,只有扬扬微弱的呼吸声,和白色墙面上那只老式挂钟,发出咔咔的声音。流云不敢出去找他,她凭什么去找他,他没有碰过她的身体,他不欠她一分钱!而且,他已经替她交了治疗费!护士来量过体温,也没有提到钱的事情。流云也不敢问,只好缩在床边,无神地看着孩子消瘦的脸,耳朵却紧张地听着门外那悄无声息的过道。
一个小时过去了,走廊里仍然没有脚步声。
两个小时过去了,时钟走到了凌晨三点。流云绝望了,握着孩子的手,眼泪流了下来。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