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是想瞒着顾叔叔和顾妈妈进行的,谁知道还是被发现了。
“大嫂,我们家房子足够宽,你干吗还要出去找房子呢?”顾妈妈劝道,“小潜和清清以后就在一个学校了,两个孩子住在一起也方便些啊。”
妈妈极不好意思。“清清这孩子,真是麻烦你们!到这里住了这么久,听说尽给你们添乱。”妈妈其实并不是个见外的人,可是我总感觉到妈妈对顾家的疏离。她掩饰得极好,又加上温柔的性子,顾妈妈并没有觉察出。顾叔叔想必是早知道的,在妈妈面前也表现得很客气。
我很奇怪,按理来说,爸爸和顾家十多年的交情,妈妈怎么还这么见外?
顾光潜斜靠在沙发上,一直都保持着沉默,听说我要搬出去住,帮着我们母女俩劝顾妈妈。
“清清以后也是个大孩子了。在这里多少会觉得有些不方便。出去住倒也好,我、、、、、、“顾光潜话还没说完,斜飞来一个爆栗子。
“死小子,你讨到啊?怎么净扯你妈的后腿?我才不会放清清走,好不容易才有了个女儿。你再帮着清清胡闹,看你爸回来怎么收拾你!”
“不用了,爸爸早就料到清清等伯母一来就会搬出去的。”顾清清懒洋洋地回了一句。“爸爸说了,他尊重清清和伯母的选择,伯母也是有自己的理由的。到时要是劝不住清清。要你好好陪伯母去找房子。”
我心里微微有些奇怪,顾叔叔竟这般料事如神?
妈妈倒是没有表现出半点惊讶,点点头,“顾律师真是重情义。房子倒是给这小鬼头找好了。就在簪花巷,房子和价钱都挺合适的。清清的干妈也住在那里。以后大家也能相互照应。而且离这儿挺近,孩子们去上学也顺路。”
顾妈妈见妈妈安排得妥妥当当,心里虽不舍得我。但两家人住在一起确实不方便。也只好无奈地答应。
搬家因为有了张、顾两家帮忙显得很轻松。
我买来粉蓝的墙纸正在仔细布置空荡荡的小卧室,顾光潜立在门口,高大的身体堵住了阳光挡住了房子中的光线,糊墙时很是吃力。
顾光潜忽的走了过来,抓住我的手腕,“为什么要搬出来?”
嗯?理由我不是已经说过吗?
“不要拿两家人住在一起不方便的理由来搪塞我!“顾光潜脸上布着隐隐的怒气,眼神黯淡,“是因为讨厌我吗?”
“不是的,不是的。”我连忙解释。是的我常爱和他打打闹闹,嘴里也常挂着顾光潜最讨厌之类的话。但天地良心,我搬出来并不是为了这个。
“你们对我真的很好。可是我毕竟有自己的家,在顾家我曾感觉到连自己家里都没有的温暖。可是金窝银窝始终不如自己的狗窝。和妈妈住在一起,我不会担心自己的坏习惯会让大人讨厌,会被人嫌弃。而且我家刚刚经受了天大的磨难。妈妈一个人在海阳太寂寞了。要妈妈也住在顾家,妈妈会不习惯。我爱顾叔叔、顾妈妈,也喜欢你。可是妈妈是我在这个世上最亲的人,她曾经为我付出了那么多,以前我常常遗憾不能好好孝顺她,不能让她人家的母亲一样享受天伦之乐。你不知道,你永远都不会知道那种失去精神支柱的痛苦。我很怕,我怕那一切再发生。我怕孤家寡人的滋味。这世上只有妈妈了,只有她、、、、、、“
心突然抽痛起来,想起前世妈妈的悲惨命运。都是我一手造成的,如果没有我这个拖油瓶,这个累赘,妈妈哪会那样累。虽然爸爸去世时她已经有五十岁,可是温柔可人的妈妈依旧有很多追求者。上门来劝妈妈再续黄昏恋的媒人一拨拨。我用哭用闹威胁着妈妈,拿扫帚驱赶那些讨人厌的入侵者,海阳所有的人都知道。妈妈不会再嫁,因为她有个彪悍的女儿,会乱打媒人没有礼貌的女儿。她一直孤单着,那时候还有我,刁蛮任性不懂事的我陪伴着她走过一个个凄凉的日子,度过一个个潦倒寂寞的夜晚。可是自从我远离家乡去县上读高中,妈妈,可怜的妈妈工作到深夜一点的妈妈,回家连口热水都没得喝。累到骨头散架的她自己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却还得摸着黑去屋后的园子里割猪草煮猪食。等我的学费――猪猡吃的很happy的时候,手里还拿着猪食瓢的她偎着猪圈冷冰冰的石墙疲惫的合上眼。
长得很柔弱的妈妈很要强,在最困苦的时候也没有接收过任何人的帮助。那时有一个神秘的亲戚寄来大笔钱资助我们。正在为即将面临破产的姐姐发愁,四处奔波着借钱给哥哥消灾的她当着众人的面撕碎了那张我们还没有看清数额的支票。只知道上面的零最起码有六位。
“我不要任何人可怜,尤其是这种人可怜!”
我很清楚地记得当时妈妈脸上的神色,坚毅、刚强,不愿向命运低头。
而就是这样一个母亲,伟大而又坚强的母亲走时却那般凄惨狼狈。没有孩子送终,不是在温暖的床上离开人世。而是在同事家的壁炉旁以一个盹的方式结束了不愿继续却为了儿女不得不继续的人生。
顾光潜一把搂住我,“清清不要哭,不要哭,还有我呢,还有、、、、、、我爸、我妈、张姨、贤贤、好多人,你不会孤单,你不会只有一个人的。”
不,没有人理解我那种痛苦!也不会有人懂我的恐慌。更不会有人再能像妈妈一样。她是联系我和这个世界的纽带。没有她,世界和我完全脱节,我也根本不愿投身到这滚滚红尘中。
粉蓝的墙纸从手中滑落下去。在空中连旋也没有一个,直直地坠向用木板子铺成的地上。
顾光潜在我额上印下了一个轻轻的吻!
大家都在忙碌着,除了要备考的贤贤。装修、布置房子,真是让人累脱一层皮。
我们租的房子和贤贤家在一个小区内。同一幢楼,共五层。不过她家在三楼,而我家却是在顶楼。拥有很宽广的顶楼花园,房东大叔的玻璃花房里栽种着许多我未曾见过的花卉,淡紫浅粉素蓝朱红,绝对捡到宝了!当初看房时,房东老板不愿将顶楼租给我们,反倒将我带到四楼。说实话四楼光线极好,又在贤贤家楼上。妈妈极心动,都准备交押金。走下楼梯时,风忽然送来一阵花香,淡淡的,很清雅的香,让人心静神宁。房东大叔告诉我那是天苋蓝,一种生长在遥远的冰岛上的花卉。
“在冰岛,天苋蓝是一种随处可见的植物,路边,田野上,山谷里,河岸、、、、、、它并不美丽,自身的唯一优点就是我们现在闻到的花香,一年四季永远都不会消失。生命力也不是很顽强,一场霜雪可能就会要了它的命。天苋蓝是当地人对它的称呼,它的学名到底叫什么,我现在都不知道。它拥有很怪的习性,简直能媲美仙人掌。只能在有风的地方存活,风越大的地方生长的天苋蓝香味越浓郁。当地人都喜欢用天苋蓝做香料,熏衣裳做香袋做空气清新剂,那么小一株,像根青草似的天蓝天蓝的植物是当地人的最爱。”房东带我们上了楼,好大的一个玻璃花房。灿烂的阳光照射在那一片花海中,升腾出一种令人目眩神摇的美来。我特地退了几步,眯眼细细地观赏。玻璃房的上空似乎氤氲着一层淡紫色的花雾。蓝的wWw.纯洁清爽的天空,白的无暇耀眼的云彩,阳光下的玻璃房发出五颜六色的光芒。如梦如幻,令一个对人生曾经失望透顶的女子陡然生出希望与欣慰。也许只要自己愿意去想,生活也能像童话中一样美好。
“进来吧!”玻璃房的木质大门大敞,房东大叔笑吟吟地站在门口。“也是你的缘分,今气这么好,我便把花房所有的门啊,顶啊都打开让我的宝贝们透透气。”
“透气?”我有些不解。
“花就像人一样也是需要不是透透气。否则便很容易枯萎。”房东大叔很有哲理的一番话立即博得妈妈的肃然起敬。
“你真是太厉害了。”
房东大叔笑着走了进去。俯身从一片姹紫嫣红中喷出一株小小的兰草一样的植物。
“它就是天苋蓝。”
我几乎是第一眼就喜欢上了这种毫不鲜妍却极富魅力的植物。
原本有些沉默寡言的房东叔叔在他心爱的花园里,舌头像被接上了似的,滔滔不绝讲了一大堆,“除了天苋蓝,我这里还有一大堆好东西。你看,那株淡紫色的波斯菊,很优雅的颜色,却总能给人一种热辣的感觉。大概是沾了“波斯”的光吧!还有一层一层的冰岛虞美人,鹅黄粉嫩的颜色。代表幸福的矢车菊,圣马力诺国花仙客来、、、、、”
真是个花痴!
我也照他的样子蹲下身。花房中的摆设错落有致,层次分明。藤蔓类植物缠绕在盆景树上,喇叭似的小小花儿火红热闹生气地立在翠绿汪汪的树上迎接来客。美人蕉之类的高大植物则形成第二个包围圈,盆栽的花又绕成一圈,而正中间则是一片低矮的花。颜色绚丽多彩。
蓝色是这里的主打元素。
粉白鲜红将蓝色的花海画出一道道波浪。形成当之无愧的花的海洋。
我的脚边生长着一大片湛蓝娇小的矢车菊小小的可爱的花儿散发出淡淡清香。像眨着眼睛的活泼可爱的少女。
妈妈虽说在花卉种植方面不是专家,但毕竟是从农村来的巧手,莳弄了一辈子的茶、蔬菜瓜果。和花痴房东叔叔兴致勃勃地讨论起花卉护养。
“这株兔耳花怕是得了灰霉病。”妈妈热心地摘除掉长了些水斑的仙客来叶子。“得赶快都摘掉,要不然会传染的。还有,花房的顶子也得掀开,这里边的温度和湿度都太过于大,这些娇嫩的花儿怕是受不了。”
找到知己的房东叔叔忙细细查看仙客来,两人手脚利索地挑出病叶子。
“养花就养花了,干吗要弄个玻璃房子罩着呢?多贵啊,这得花多少钱!”妈妈最瞧不得人家奢侈浪费,从上楼看到玻璃房子起眉头就一直皱着。此刻终于忍不住。
“这些花是我的命根子。我年轻时曾经答应过别人要给她建座玻璃花房。以前没用,直到现在才、、、、、、”大叔的手顿了下,神情遥远而又惆怅。这个肯定有故事的男人像个诗人般浪漫,又像个隐士般,仿佛脱离了这个喧嚣的世界。
妈妈沉默。她应该是想起了爸爸,那个虽然在身份上说是一名普普通通的农民,却有着不凡才情的男人。妈妈自幼家境不好,十五岁的时候,外婆因病去世。外公是个赤脚医生,每日里都在外面。那么小的孩子不仅要照顾自己、照顾只有九岁的弟弟、两三岁的妹妹,还要整理琐碎的家务,干繁重的农活。妈妈很聪明,没有学过缝纫,可是每年都能给自己的父亲和妹妹亲手做几双精致到老大娘都要夸一句的布鞋,缝一两套看不见针脚的新衣裳。年年过春节时猪圈里有三头大肥猪,地里当季的蔬果不逊于经验老到的老农种的蔬果。她的成绩也极好,初中毕业时是以全县第一的好成绩考进县一中。可是那样的家庭条件不允许样样争气的她像其它的孩子一样无忧无虑的读书去考大学脱离苦海。咬着牙读了一期高中,第二年开学时班主任见这个天赋异禀的学生还未来报导,特地里从县上来到她家。走时,他是一个人回去的。没有劝动那个苦命的孩子。他也无法劝动。
两个小小的孩子噙着泪,紧紧拉着姐姐的衣襟。可怜巴巴的,让人的心都碎了,而望着他的眼神却带着憎恨!年幼的孩子仿佛知道这个人要将像母亲一样照顾他们的姐姐带离他们身边。那个学生的父亲吸着一个黄黑的烟管,眉头死死地拧着,眼神里的愧疚浓的化不开。
“闺女的命苦哇!”
那残存在耳边的叹息让爱才如命的老教师连路都走不稳,走一步,一回头。他知道一个聪明的孩子就这样被埋没了。
嫁给爸爸大概是苦命的妈妈一生中最幸运的事。
爸爸长得并不好看,可是人很淳朴,正义,头脑又不呆板。这对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走到一起的夫妇用智慧和勤奋将人生经营的红红火火、幸福美满。而一个月前,这个已经成为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的男人却永远地离开了她。
“好漂亮的矢车菊!妈妈我是带着矢车菊的祝福降临的孩子对吧?”
看着两个沉浸在过往中的大人,我暗自叹了口气,撒娇转移了他们的注意力。妈妈回过神来不好意思的笑笑,而房东大叔的眼中却包含了一种特别的情绪。
我腆着脸wWw.要求房东叔叔将花房旁边的那套两室一厅的木房子租给我们。
贤贤口中划顶楼为禁地脾气古怪的房东大叔居然点了头,大方得将暗红斜木纹像童话小屋一样的木房子以廉价出租给了我们。
后来我很郁闷地扯着已经成了我爸爸的房东大叔好不容易续起的胡子追问原因。
新爸爸告诉我,他在妈妈的眼中看到了同样的寂寞和孤独,还有哀伤。
“那座被花香和阳光包围的屋子会融解所有悲伤的过往。花房里种植的都是喜光类植物。”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