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说:“你爸这人呀,从小就没了父母,谁关心过他,他又会关心谁呀!不过,他真的很爱你们。”
爸爸爱我们,是那种“男主外,女主内”的传统的爱。他固执地认为:我的责任就是努力挣钱,养活你们。
我们所知道的爸爸的关爱,就是每月他发工资的那天。每到这个日子,爸爸一回家,就叫我们三个小的在他面前排成一排。他叫一个,上前一个。这时,他就摸一摸我们的头,然后,每人给两元钱。这时的他,常会发出一句感叹:常将有时思无时,莫到无时后悔迟。
爸爸为什么说这句话,是教导我们呢,还是告诫自己?我至今仍不明白,当时就更不明白了。
还有一幕,时常浮现在我的脑海中。那是三年困难时期,物质极为匮乏,供应的粮食,粗粮的比例高达百分之九十五。爸爸这级技术干部则得到了国家的优待,有烟、酒、糖、油、肉之类的特殊供给,粮食也是百分之百的细粮。但不久,国家就发现这些东西似乎并没有真正落在优待者的嘴里。于是,就办起了营养食堂,专为这些人服务的食堂。
那天,爸爸带我和五哥进了食堂,他的那份饭菜就归了我俩。那饭菜真香啊。白米饭,白馒头,还有肉丝。我们哥俩谗得连那菜碟都舔了又舔。爸爸坐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我们。这以后,还有几次,我就不记得了。只记得妈妈对我们实行了时间管制:食堂开饭时间必须待在家里,不能去吃爸爸的那份饭。
若干年后,在爸爸九十寿辰的宴席上,爸爸看着儿孙们大吃大喝的神态,就如当年看着我和五哥狼吞虎咽时的一样,是那么地满足和享受。我心颤抖了,满桌的美佳肴,勾不起我一丝的胃口。因为,爸爸已不能吃了,他只能吞下妈妈喂的粥了。
饭后,我们七姐弟闲聊时,我提起了旧事。
小弟哇哇大叫起来:“爸爸,妈妈,你们好偏心哟,我怎么没有这等好事?”
妈妈手指头一戳他的额头:“你这没良心的,你那时才三、四岁,那顿白米饭,不是尽你吃饱呀!”说着,妈妈又转向我和五哥,“你们也别怪妈妈那时心硬。你们吃了,你爸就饿着。他那时都得了浮肿病。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这家指望谁呀!”
我们当然知道。如今我们的孩子都比当年的我们还大了,能不知道吗?可怜天下父母心呀!
若说爸爸对我们缺乏关爱,那显然是有失公允的。他自有他的方式。
每天晚上九时正,爸爸就上床睡觉。头枕着低枕头,两手手指交叉地平放在腹部,身子笔直地平躺着入睡。他真能睡。头挨着枕头,不到五分钟,那轻微的鼾声就会均匀地响起。他是一定要起更的,时间在零时三十分至一时之间。他说:不能让尿憋坏了尿泡。回房时,他就会蹑手蹑脚地走到我们的床前,帮我们摆好露出的胳膊、腿,掖好被子。然后,立在旁边看一阵子,伸手轻轻地抚摸一下我们的头,嘴里念念有词:小毛头,好好睡。
这些,我们当然不知道。等我们知道时,已是我们为病榻上的爸爸掖被子了。那时,妈妈才对我们说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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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小时候,你怎么不告诉我呢?”我说。
“就是的。万一我半夜醒来,还不给爸爸吓死呀!”弟弟总是正话反说。
我的姐姐、哥哥,有的抹泪,有的叹气,有的望着窗外……
爸爸疼爱我们,除了我,五哥和弟弟都没挨得他的打。至于上面的姐哥,我就不知道了。
爸爸打我,不止一次。但,确切地说,那不是他打的,是他替妈妈打的,他只是个行刑者。在那个岁月里,这是极少的。
小时候,我太调皮了,简直就是孙猴子转世。不是今天把邻居家的小孩打得鼻青脸肿,就是明天回家有门不走,偏翻窗入室,要不就是后天在同学起立时,放个图钉在凳子上…..总之,犯得都是不打不足以平民愤,不打不足以戒下回的严重过错。于是,妈妈就只有拿我的屁股来教训了。
妈妈力小,我皮厚。常是她力不从心时,我还在嚷着“你打呀”。于是,妈妈就只好求援于爸爸了。
爸爸打我是不用手的,用的是他画图用的长尺子。他高高地举起尺子,在空中有力地一挥,嘴里还配合着喊声“嘿”,可落在我屁股上的却是轻轻的。
起初,我没事似的,嘴还犟着。后来,真的疼了,就“哇”地一声,哭了。有了这一声,爸爸就住手了。
事后,爸爸总要寻个没人的机会,对我说:“傻孩子,你太犟了。你不哭,你不叫,我没法向你妈交代呀!”
可是,下次依然,重复着上次的故事。
爸爸问我:为什么要这样?我说:“我喜欢你打我。”爸爸很吃惊,加重了语气,又问:为什么?我说:“不知道。”我真的是不知道。爸爸wWw.愣了。
后来,我又犯事了。妈妈又求救于爸爸,爸爸却坚决不干了。他的理由很简单:“是你要打他,又不是我要打他。你打就打呗,我不打就不打。要我打我不想打的人,你却不打你要打的人。这是什么逻辑呀!”
爸爸这绕口令似的表白,变成了我常挂在嘴边的话。
爸爸从此没打过我了。
妈妈找上了四哥。这回,我的屁股真的遭秧了。这时,我才懂得为什么喜欢爸爸打我了。
我告诉爸爸:“我喜欢你打我,是因为你是假打。”
爸爸笑了,伸出手,在我屁股上轻轻一拍。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