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哑巴也听见来人了,转头看这几个凶神,瞪眼怒视着他们。
九千岁走近郑寡妇,装出一副藏不住阴险的笑脸,说:“郑嫂子呀,忙什么呢?我们再谈谈。”
郑寡妇坐着不动,冷冷地说:“要是谈田的事,请乡长免开尊口。”
九千岁:“好说,好说,进屋谈,进屋谈。”也不等一个“请”字,就径自闯了进去。
郑寡妇无法,只得起身跟进屋。
小哑巴一见,急忙跑进来,靠着娘站着,仿佛要保护娘不受侵犯。
夏管家和四个乡丁也牵着羊挤入屋内。
小屋一下子显得拥挤起来。
九千岁示意郑保长在门外站着,让黑狗飞关上门,一下子就变了脸色,以不容置疑的强硬口吻说:“田的事情,今天就跟你把契约签了,我也不亏待你,免得让人说我欺负你们孤儿寡母,我给你二十块大洋的价,外加这两只羊。这二十块大洋,我给你开个条子,充抵三年的税费。”说着让夏管家拿契约和条子。
郑寡妇急得红了脸,颤声说:“蒋乡长呀,我不是说过,给多少钱我的田都不卖,我跟哑巴儿子指望它度命呢!”
夏管家为主人帮腔:“嫂子呀,大太爷已经格外开恩了,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啊。”
郑寡妇:“要田就是要命,要我的命在这滩。”
九千岁瞪大了眼:“真不卖?”
郑寡妇:“不卖!”
九千岁朝管家一努嘴,夏管家把契约铺在桌上,又打开了印泥盒子。
两个乡丁上前,一人抓住郑寡妇一只胳膊,朝桌前硬拉。
小哑巴哇哇叫着,拉扯这两个家伙,黑狗飞和另两个乡丁夹住他,不让他动弹,可怜小哑巴拼命挣扎,也无济于事,急得满面通红,哇哇大叫。
郑寡妇拼命扭动着身子大哭着、叫唤着:“天哪,白日打抢啦,没有王法啦,乡长要逼死人啦,来人啊,救救我们……”忽然头一歪,瞪着眼不出声了,也不再挣扎,人象瘫痪似的往地上坠。
两个乡丁吃了一惊,停住手,望着九千岁。
九千岁凶相毕露,往桌上一歪嘴。一个乡丁忙拉住郑寡妇的右手,按到桌上。夏管家急忙把印泥盒子凑上去,一手抓起她的食指在印泥上按了两下,又拉着她的手指,在两张契约上分别捺下了血红的指纹,然后折起一张,放进了包里。
一个乡丁打开门,九千岁冷笑着扬长而出。
狗腿子们扔下郑寡妇和小哑巴,跟着九千岁拔腿就跑,由黑狗飞领着,到他家吃酒去了。
郑福来愣愣地站了一小会,也赶紧跟了过去。
小哑巴扑在娘身上,哇哇地叫着,见娘两眼翻着,口吐白沫,两手冰冷,急得大喊,眼泪不断线地流下来。他虽然说不出一句话,心里却很明白,他没有了耶耶,不能再没有娘,可是这班强盗竟然如此野蛮,把娘活活地逼死了。他满腔悲愤,无法表达,人象疯了一样,一会儿扑到娘身上,哭着揉搓推拉一会,企图唤醒她,一会儿又跑到门口,拍胸跺脚,含糊不清地大声叫着。忽然,他拿起娘捶蒲的榔头,直向黑狗飞家奔来。他要用榔头与仇人拼个死活。刚跑了几步,有一双有力的大手抱住了他。
张良俊半蹲着身子,搂着小哑巴,亲切地说:“好伢子,听大爷的话,回去。”
小哑巴一时无法冷静,死命挣扎着,又踢又咬。
张良俊把手臂伸过去,说:“咬了你觉得好过些,你就咬吧。”
小哑巴扔了榔头,抱住张良俊咧嘴大哭,满脸泪水,一手痛苦地捶胸,一手朝家里指着。
良俊情不自禁地流下泪来,拉着小开元进了他家。
左邻右舍闻声陆续来了十几个男女wWw.老少,见郑寡妇已死,都流下了同情的泪水。
张良俊的儿子小飞赶了来,一见这情景,也“哇”地一声哭起来,跟小哑巴紧紧抱在一起。
看着桌上的契约和郑寡妇沾了印泥的手指,众乡亲就都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一时义愤填膺,七嘴八舌,有说去找九千岁算账的,有要抬人到黑狗飞家的,有建议上县里告状的,见张良俊不言语,大伙都把目光投向了他。
张良俊看着众乡亲说:“如今,日本鬼子已经占了县城,成立了维持会,汉奸蔡五伦做了会长,上县里去找谁告?小官庄、陶林、射阳、王营,也已被鬼子二皇占了,维持会、保安队,换汤不换药,当会长的、队长的,都是些原来的乡长、保长多。我们北边王通河,南边郭桥,鬼子早晚要来。你们看着,九千岁这伙人是属猴的,七十二变,鬼子的会长,十有八九还是他当。枪把子在他们手里,印把子也在他们手里,他们官官相护,我们老百姓跟他们硬斗是斗不过的。但这口气也不能不出。依我,大家伙齐了心,带着小开元,让他穿上孝服,上黑狗飞门上找他去。事情是他蒋国枝惹起来的,至少也得办个善后,就是与你无关,人家孤儿寡母遭了灾难,你当乡长的也要怃恤怃恤,何况人是你逼死的?我估摸他毕竟理亏,还不敢再怎么样胡来。”
众人听了这席话,都觉得有理,一致赞成,当即给小哑巴弄来些白布,剪裁制作起来。又卸下一副门板,把郑寡妇停放妥当。不一会,孝服就做好了,给小哑巴穿上,大家簇拥着他,一起涌到黑狗飞家来。一路又跟了不少人,到了黄家门口已聚拢了七、八十个。
九千岁已经接到人的报告,自思众怒难犯,带了人正要溜走,刚出了门,就被众乡亲团团围住。
张良俊挺身而出,义正辞正地斥责九千岁:“蒋国枝,你身为乡长,理当为民做主,今天竟做出这种事来,天理国法何在?良心何在?我们大伙商量过了,这件事,你必须有个收场交待!”
众人齐声呼应,声势逼人。
九千岁气恼万分,恨不得一枪毙了张良俊,但自知理亏,一时不知所措。
黑狗飞忙上前解围,指着张良俊说:“张良俊,你掺和什么,不得对乡长无理。”
张良俊怒视着黑狗飞:“我掺和什么?我倒要问问你究竟瞎掺和什么?你要真想出头,就把郑寡妇抬到你家来谈话!”
众人又齐声呼喊,斥责黑狗飞:“黄二炳,你是庄上人,猪爪子朝外弯!”“你多事,就筑住你谈话!”
黑狗飞一看这阵势,吓得张口结舌,他没料到平时老实温顺,见了他就退让的一群泥腿子乡亲,这一下子怎么都象吃了枪药似的,声腔带火?
郑福来见势不妙,连忙替蒋国枝解围,和气地说:“大伙莫着急,蒋乡长也是宽厚仁义的人,这事好商量,好解决。”接着他提议蒋国枝把买田的二十块大洋拿出来,付现金给小哑巴,不要去抵充税费了,好让小哑巴办娘的后事。他愿意出面和众乡亲一道,帮助把后事办风光些,日后小哑巴的生活,他也和众乡邻一起想办法照顾照顾。
九千岁一时无奈,只好顺坡下驴,答应了郑保长的建议。张良俊想,眼下也只能这样了,和大伙嘀咕了一阵,便表态认可。九千岁当场跟黑狗飞和郑保长借了二十大洋,交给了张良俊。后来,他竟没有还这笔钱,两个wWw.人也只好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事情一完,九千岁立刻骑上骡子,带着手下人急急忙忙离开了柳堡村。
走在路上,九千岁气呼呼地叫道:张良俊,你等着,迟早我要报这一箭之仇!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