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我们大队奉命执行参加一场边境军事行动。”宁锋从口袋里掏出一盒云烟，抽出一根叼在嘴里，又拿出一根，和打火机一起丢给了眼巴巴的雷鸣，说道，“抽吧，但平时少抽点，你还在长身体呢。”
雷鸣点点头，接过烟，刚要点上，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嘿嘿一笑，伸出胳膊先给宁锋点上烟，而后才自己再点燃。
其实，宁锋平时是个不拘小节的人，性格上大大咧咧，并不是很注重部队里的一些事关新兵老兵的土规矩，雷鸣给他点烟，先点也好，后点也好，在他看来都无所谓，陆兵有时还提醒他要注意自己的身份，资格比团长还老，还和新兵蛋子打得火热干什么？平时不爱说话的老鬼在旁://www./cs/8494./xuanhuan/5_4460.htm边发表了自己的意见，
“六子你还是年轻，老宁是经历过生死的人，他早看破这些东西了。”
这句话，说到了宁锋的心坎里了。一个身经百战的老兵，一个在鬼门关前转悠了几十次的人，怎么可能看重一些世俗的礼节规矩呢？和那些牺牲的兄弟们比，宁锋在痛彻心扉之后觉得，只要活着，就是莫大的幸福。
此刻，宁锋抽了口烟，吐出一口淡蓝色的烟雾，幽幽地回忆从前的故事，“我记得很清楚，那一天是1986年9月20日，刚好是我25岁的生日。那时正值初秋时节，部队在三天前突然接到奉命集结的命令。我们大队的弟兄们坐着汽车，在20日黄昏的时候到达了Q市车站。Q市是大城市，我虽然当兵六年了，也很少去那里。平时我们的部队都驻扎在深山，根本没什么机会出去。当时，上级就通知我们要参加一场边境军事行动。”
“我们大队所有弟兄，穿着整齐干净的85式军装，手里握着锃亮的56-1自动步枪和85式微型冲锋枪，挺着胸膛排成方队，笔直地站在一排汽笛轰鸣白烟缠绕的军列前面。上级说让我们等着，我们就一直等着。我们大队大都是超期服役的老兵，是从整个集团军精心挑选出来的战士，年纪都在25、6岁上下，个个身体健壮，相貌威武。”
“我们站在队列中，我旁边是赵天弓、老鬼和陆兵，我们四个不仅被选拔进了一个连队，而且还是一个班的战友，我当时任班长。大概过了半个小时左右，一辆挂着迷彩伪装网的吉普车飞快地驰入站台，车门打开，在一名参谋的保护下，从车后面走下一位精神矍铄的老将军。”
“原来你们都是一个班的！”雷鸣心中的迷终于被解开了，他恍然大悟地说，“难怪你们之间那么默契，十几年的交情了啊！”
宁锋没理会雷鸣，继续说道，
“我们顿时都傻了，军长怎么来了？”
“军长就是军长，站在队伍前，沧桑的脸上写满了杀气和威风，你想想，万岁军的军长啊！在整个军区甚至全国都是挂上号的人物！中国陆军最牛的集团军精心挑选和培养了一群最敢玩命的侦察兵，他们的军长该是什么样子？从那时到如今，在我们的记忆中，军长的眼神是实在难以用语言来形容的。”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我成了一名五期士官，回家探亲时随手看书，看到一篇古人写的文章，叫《白马篇》，的最后一句，你知道是什么？”
宁锋侧目，看着一脸茫然的雷鸣。
雷鸣摇摇头，说，“不知道。”
宁锋轻轻叹了口气，低声念道，“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雷鸣跟着宁锋念叨了一遍，抬头望着他。
“哈哈！你小子！别这样！我可不是在给你进行思想教育！”宁锋苦笑了一下，辩解道，“我只是和你说说我当时的心情，你要是把它当成是什么政治任务，那你可就错了，我是个大老粗，我是不会做思想政治教育工作的。”
“反正我那个时候，就觉得我们军长目光里射出的是一种视死如归的神采。你知道吗？”宁锋活动了一下手腕，继续说，“他有一次到了前线指挥视察，竟然把军指挥所开到了战地前沿，我们当时都快疯了！军长都上了前线，那我们要是不敢拼命，我们还是他的兵吗？”
宁锋望着被夕阳染红的天空，絮絮说道，
“我相信军长在送我们上前线的时候，心情也是很复杂的。他是把一群毛还没长全的孩子送上战场，送上随时可能去见马克思的战场。军长只说了一句话，我们也只回答了一句话。剩下的时刻，军长对着我们838个弟兄，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他为什么要陷入沉默呢？”雷鸣不解地问。
“因为他比谁都清楚，这支号称“万岁军”的部队虽然历史悠久战功卓越，但从朝鲜战场上回来后就soudu.org再没开过枪。这些年轻漂亮的小伙子们，一定会有些人再也回不来。我已经记不起我们蹲在闷罐车里想什么了，我只是记得当火车启动时，军长一直对我们所有弟兄敬礼，他的手，直到火车开远也没有放下过。”
宁锋嘴角泛起一丝冷笑，低声说，“战争是弱者的地狱啊。”
“那军长和你们说的是什么话？”雷鸣揉了揉有点发酸的鼻子，小声地问，“可以讲讲吗？”
“他当时只对我们说了一句话――同志们好！”
“我们只回答了一句话――首长好！”
“别的没了。”宁锋在草地上拧灭了烟头，而后又将烟屁股远远扔出，喉咙沙沙地说，
“因为他老人家知道，再多说一句话都是废话！”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