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人血兰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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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连队会议室内寂静如夜,两个轻微而不规则的喘息声就像两条争斗不休的龙,互相交缠,永无止境。

    一条气势汹汹的龙是从英雄四连指导员朱成武的口鼻中发出来的,另一条龙是从墙角发出来的,它微弱而倔强,来自一个叫雷鸣的小鸟兵。现在,全连乃至全团的人都知道,英雄辈出的功守英雄连出了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鸟兵。这个兵最大的特点是能够发自内心地藐视一切,漠视一切,怒视一切。

    还有一个特点,就是这个叫雷鸣的鸟新兵什么也干不好,只能惹祸不能训练。所有人都说,这个兵就是属于那种废物兵。

    朱成武坐在一把掉了漆皮的黄木椅子,椅子背上用红油标着编号。他把两只脚蹬在椅子栏杆上,沉默地看着坐在对面床头的雷鸣。

    会议室的南墙上开着一扇小小的木窗,三根铁栏杆像黑衣卫士样傲然守卫在空隙之间。午后的阳光就从天窗外射了进来,它们烘托着铁栏杆的阴影,打在雷鸣的脸上,毫不客气。雷鸣的面孔在阳光中半隐半现,眼睛以下全部暴露在阳光照射范围之内,而那对又细又长的黑眼睛,两道浓眉,还有光洁的额头,却被阴影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了。

    雷鸣的目光穿透阴影。他看到指导员的双眼中钻出了两只毛茸茸的小爪子,正在一下一下挠着自己的心。

    “你知道这次闯的祸有多大么?那盆花不仅仅是一盆花,那是十几条命啊!”指导员朱成武眼中的爪子收了回去,他尽量用一种平静的声调发话,“其实,我也很想知道,你是怎么打开会议室门锁的?”

    雷鸣沉默着,没有回答。

    “说吧,我记得你挺能说的。”朱成武神情古怪地笑了笑,说道,“你站在大厅里骂人骂得多好啊!嘴皮子真利索,骂出来的话都不带重样的!”

    “让你在会议室里反思,其实是件好事,你可以好好想想入伍这几个月来自己都做了什么事情。”朱成武咳嗽了一声,叹了口气,说,“雷鸣啊雷鸣,你知道你都做过什么吗?殴打班长,顶撞干部,内务整得一塌糊涂,军事考核得零蛋、私自佩带饰物、抽烟…唯一坐过几天岗擦过几天地,还满腹怨愤站在大厅里骂人,把全连人都给得罪了。雷鸣啊雷鸣,你还想不想进步了?你有没有惭愧感?”

    雷鸣还是不说话,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他只知道自己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错的,而这些错误,都是由自己一人造成的,与别人并无关系。他就静静地坐在角落里,手指微微发抖,心情酸得像一杯过了期的牛奶,又酸又涩。

    半晌,雷鸣从口袋里摸出一根曲别针,说道,“我用这个开的门。”说完,他心里轻轻叹了一口气。

    “用这个?”朱成武惊讶地接过了区别针,音调提高了,“你会开锁?”

    雷鸣接过那枚曲别针,走到会议室的门前,将针探入锁眼,三拨两捅,锁着的门就“啪”的一声开了,前后不过五秒钟的时间。

    然后雷鸣扭过头,面无表情地看着朱成武。

    他真的不知道那盆白灿灿的兰花是用人血浇灌长大的,细长的花瓣上生着点点赤红的花斑。他更不知道那盆花对于英雄四连的实际意义,那株兰花里藏着十几名战士的魂魄。在一次边境军事行动中,四连官兵的足迹踏遍了边境线soudu.org。在狼山上的一个猫耳洞里,四连的一个加强班驻扎在洞内,他们打退了无数次敌人的进攻,每个人都负了伤,每个人的神经都绷到了极至。后来,一天晚上,他们被整整两个连的敌人包围了。阵地前很快就堆满了敌人的尸体,他们不少人都牺牲了,其他人都负了重伤,弹药和粮食都枯竭了。就在阵地上还剩下三名战士时,他们捂着流血的伤口,在敌人厄长的炮击过后,惊讶地看到死去战友们的身边,竟然绽放出一株洁白的兰花,兰花细长的花瓣上沾着斑斑血迹。一名小战士用手轻轻捏住兰花,想擦去花瓣上的血迹,竟然发现那些血迹是长上去的,是镶嵌在花瓣内的。后来,只有那名小战士活了下来,作为那次战斗的幸存者,他伤愈后二上战场,终于找到了那朵被战友鲜血染红的兰花,自此那株兰花被称为狼山兰,这株兰花被他带回了连队精心护养。后来狼山生长在硝烟深处的兰花都被人们称做狼山兰,这是后话。

    雷鸣是在失手摔碎狼山兰后才知道这个故事的。如果在此之前他就晓得,他坚决认为自己是绝对不会动那盆碍事的兰花,哪怕它再碍事。

    当时的情景是这样的:雷鸣因站在大厅里把全连官兵骂了个遍,被关进会议室写检查。连长和指导员没有让他参加新兵分配,其实雷鸣不知道他已经被分配在四连了,他还对换个环境抱有一丝幻想。人总是关心自己的前途的,他也不例外。于是雷鸣轻而易举地打开了会议室的门,悄悄溜上了宿舍三楼的露天阳台,偷偷向楼下望去。在阳台栏杆上放着一盆硕大的兰花,遮挡_4460.htm住了雷鸣最好的观望角度。他不由伸出手去,试图移动兰花,谁知道手下一滑,那盆兰花径直从三楼的高度摔了下去,摔得粉碎。

    朱成武想起狼山兰摔碎的那一幕,心中就瑟瑟的疼,他看着雷鸣,忍着怒气说道,“你过来,坐下。”

    雷鸣站在原地,看着指导员,却没有移动脚步。

    突然,雷鸣迅速转身,跃向房门。朱成武恍然醒悟,心道不好,这小子要跑,猛一纵身就跳了起来。可雷鸣的手已经拉住了房门把手,他用尽全身力量拉开了房门,一头扎向外面。朱成武正要喊人,却见一个人影“砰”的一声从门外摔了进来,倒在了地上。

    朱成武低头一看,原来是刚刚跑出去的雷鸣。雷鸣脸色苍白,胸口剧烈起伏,眼神涣散,大口地喘着粗气。

    “雷鸣,你又要逃?”一只手推开了房门,连长仇剑生因愤怒而扭曲的面孔出现在阴影与阳光的交界处。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