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中,一个背负着剑的老道如飞而行,寒风凛冽,刮得他单薄的道袍与长须飘飘,飞雪沾满了他的衣襟,白须……
雪地上,留下一串他走过的脚印。
他抬起头,双目精光四射往前看了一看,他看见不远处有一个村庄。他又看了看天,心想道:这风soudu.org雪看来是一时半刻不会歇停了,还是先到村子避避风雪再走吧!
他脚下加快,不一会儿,便到了村子里。因为风雪大,家家闭紧了门窗,一个村子除了风声呼呼和落雪沙沙,竟一片静悄悄。
风雪飘舞,忽然,一个少年的哭声凄楚,从一座破旧的房屋里传出来。老道停住了脚步,两道灰白的剑眉不由微微一皱,他踏着轻雪,走到那座破屋的窗户,窗户无遮无挡地洞开着,寒风呼呼卷着碎雪直刮入屋内,他往里面窥看:却见屋中简陋得除了一张破烂的床和几样最基本的生活用具外,可以说是寒壁四立。床上躺着个头发蓬乱,双目紧闭的妇女,她的衣服不但十分破烂,而且十分邋遢,床前跪着一个十二、三岁,衣衫打满布丁,瘦骨伶仃蓬头垢面的少年,凄楚的哭声正是他发出的。
少年满脸泪水伏在躺着妇女的床沿,悲声大哭,边哭边泣:“娘!娘!你怎么丢下孩儿啦!”这一阵哭当真是辛酸无比,也不知哭了多少时候,只见少年哭得声音嘶哑。绝望与悲痛让这个本当快乐天真的少年,尝尽沧桑与辛酸。他终于心力交瘁,疲倦得竟伏在床沿沉沉睡了过去。
少年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一阵冷风从窗户刮进来,吹醒了他,迷迷糊糊间他看见一个须发雪白的老道站在面前,他一下子完全清醒了过来,仰着泪痕斑斑的脸庞,双眼惊异地看着老道。
老道温和的声音向他安慰道:“孩子,别难过了!让你母亲入土为安吧!”他在少年睡着的时候,就走进了这间贫寒的破屋,他发现床上那个躺着的妇女,手脚僵硬,脸白如纸,已经死去多时。
少年顿时像见到了亲人一般,泪如泉涌,泣不成声地道:“道……道……道长……我……没……钱买……棺……葬……葬娘……”
老道的手抚着他瘦弱的肩膀,轻声慈祥地问道:“孩子,那你爹呢?”
少年泪眼闪闪,扁着嘴唇说道:“我……爹……很久……以前……就病死了……”
老道慈祥温厚的脸庞顿时神态悲伧,轻轻叹道:“可怜的孩子!……”然后,他一拂长袖,转身出了破烂的屋子,站在雪地里,手起一个剑诀,叫了声起!他负在背后的剑倏地化作一道剑光飞起,老道一拂长袖,御着飞剑,须发衣袍飘飘,飞入漫天风雪里不见了踪影……
洞开的窗户上,那个蓬头垢面的少年看到这里,惊得睁大了眼睛,然后犹自不信,又用力揉了揉眼睛:只见满天地寒风呼啸,飞雪纷纷,哪里还有老道的身影?
他不知道是否有一个老道来过?或者是自己做了一个梦?
大约过得一顿饭时候,忽然,少年听见窗外传来“嗖嗖”的破空之声,他跑到洞开的窗户前,但见飞雪飘漫的空中,一个老道右肩右手扛着一副红棺,左手负在身后,须发衣袍飘飘,神态飘然,脚踏飞剑飞来,少年直到此时,方知原先看见的老道,并非是梦!
眨眼间,老道已飞落到破屋前,脚步声起,他已扛着一副红棺,一身落雪的跨进屋来。在少年怔愕之际,“砰!”一声响,老道已把肩上的红棺放到了地上。
傍晚,雪晴风停。
一个小山冈,新起了一个坟茔。少年含泪向坟茔深深地磕了三个头。他旁边站着神情慈穆的老道。
少年站起了身,忽然,他“扑通”一声,跪在老道面前,说道:“道长,我也无家可归,你就收下我为徒吧?”
老道明显吃了一惊,向少年说道:“孩子,你快起来!贫道云游四海,春来秋去,风吹雨打,苦海无涯,你还是不要跟着我好!”
少年见过老道御剑的神通,心中羡慕无比,只求道长能授得他十分之一的本事,也让自己一生受用无穷,如何怕苦?当下,他向老道说道:“道长,我不怕苦!请你收下我为徒吧?”
老道手捻白须向他问道:“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答道:“我叫高小风。”
老道点点头,然后说道:“高小风,你听着,贫道心意已决,是不会收你为徒的,你不必再说了!”
少年泪眼汪汪,向老道祈求道:“道长,你就收下我吧?收下我吧?”
老道脸色陡然冷了下来,斥道:“你一个男儿,动辄流泪,一副女儿态!如何吃得人间苦中苦,更别说苦修成道!收你何来?辱杀人也!”说罢,拂袖飘然而去,眨眼间已下了山冈。
高小风跪在雪上,忙拭干脸上泪痕,向老道的背影大声喊道:“道长,我不哭!收下我吧?”
“是吗?那就南边三十里外的孤鹤亭见了!”老道说这话时,人虽在山下,声传上来,在高小风听来,却犹如在耳。他头也不回,大步走去,片刻间,身影消失在白雪皑皑,峰回路转之间不见了。
雪飘了一天又一天,雪白的崇山峻岭,小路也掩埋了在雪里,高小风全身是雪,浑身冻得瑟瑟发抖,破烂的草鞋里双脚通红,已经变得麻木,甚至僵硬……
他的双眼望着漫天飘舞的飞雪,有些茫然,有些痛苦……老道临走前说的南边三十里外的孤鹤亭,他往南走了三天,找了三天,仍然没有找到它?
他站在雪地中间,打了几个寒噤,不由沮丧地想道:莫非这孤鹤亭是老道为了打发自己,临时编出来的?
可他心里仍抱着一丝希望,觉得老道不是骗自己的,孤鹤亭是有的!
他深吸一口气,通红双脚上的草鞋,又踏着轻雪,沙沙走去。他一走就走了半天,来到了一座悬崖前。雪一直没有停,反而更大了,他的衣裳十分单薄,满身又是雪,只觉寒冷彻骨!他觉得自己冷得再也走不了,恐怕会冻死在这悬崖下。
他不由想到刚死的娘,还有死了很久的爹,只觉自己少年岁月苦多于甜,悲多于喜,离多于聚!他不由悲从心来,就要哭出声来,忽然,他想起自己答应过老道不哭,于是,他咬着嘴唇,竟也忍住了汹涌而至的悲伤。
“怎么?又想哭吗?那你就不用上来了!”这时,老道的声音忽然从上面传来。
高小风吃了一惊,抬头望去:却见飞雪点点,百丈来高的悬崖上站着一个须发衣袍飘飘的人,不是老道是谁?
老道在悬崖上向下面的高小风大声斥道:“贫道在这里等你等了三天,你还要让贫道再等三天吗?还不上来?”
高小风忙向老道不迭地答道:“是,道长!我现在就上去!”
悬崖上的老道也不答话,转身离去,消失在悬崖之际。
高小风抬首望着陡峭的悬崖,他一下子傻了,没有路可上,没有腾蔓可攀附……
高小风在峭壁上攀爬了一天,雪时下时停,终于,他爬到了悬崖顶,他也不知自己是怎么爬上来的?尖利寒冷的石头,早已磨得他满手是血,脚上的那双草鞋,早已在嶙峋的岩石间,破烂成一片片一块块,想找也找不回来。如今,他就是打着赤脚站在悬崖上雪里的,想到马上可以见到老道,他也不觉得寒冷刺骨。
他看见悬崖上有一个草亭,亭上横着一块木匾写着:“孤鹤亭”。亭中有一石桌,几张简易木凳。亭旁有二三古松,枝叶挂满落雪笼着亭子。几只黑颈白羽的飞鹤绕亭而飞,身影轻盈优美。
高小风却没有看到老道。
他走入了孤鹤亭中,却见石桌上放着两个素馍,两个黑瓷碗,一个空的,一个却是盛满净水,空碗下压着一张白纸条。高小风坐到桌前,拿过白纸条,他虽然家境贫寒,其母却勤督其学,常读书识字到夜深人静,所以识得字,他只见上面写道:“贫道先行,素馍二个,雪水一碗,予你充饥,若还想寻我,东去三十里‘篁竹居’见!若是无意,快快回去,省得清净!”
高小风看罢,便去拿桌上素馍来吃,只觉触手冰冷。他攀爬了一天悬崖,肚饿至极,也不管这许多,拿起就吃,岂料这素馍硬似石头,差没把牙齿啃掉几颗,吃了半天才吃下几口,又硬冷难咽,拿黑瓷碗的雪水来吃,岂料雪水冰冷无比,又差没把他的舌头冻僵。他用了半天,才消灭掉两个小小的素馍,他虽然家境异常贫寒,衣食苦寒,但这一餐的苦寒比之以往,实在是有过之而不及!
这时,夜也下来了,雪竟停了,天上还出了冰洁如雪的月亮,照着银雪覆盖的天地,静谧而寒冷。俗话说:“上山容易下山难!”高小风又为下悬崖为难了半天,这一上又要一下,少年心性的他不由有些气馁,但一想到要学老道御剑飞行的本领,他顿时精神百倍,也不觉得种种辛苦了。
他又是费了一夜,不休不眠,手脚并用,也亏得夜里没有落雪,加上他手脚不歇,才没有冻死在峭壁上,终于,黎明来临之际,他从悬崖上攀落到了地下。
他此时虽然又冷又饿又累,可没有吃的,没有穿的,他也不敢停留,赤着脚踏着雪往东边而去,他每一脚下去,就像踩着刀尖过去。
一路行去,他也不知道走了多少时候,终于,看到一个村子,他饥饿已极,下雪天,村中人多在家,只闭着门窗。他在一户人家的大门,敲了一敲,门“吱嘎!——”一声打开了,走出一个白发,脸上皱纹多得像核桃的老妪。高小风忙向她要些吃的东西。这老人也十分慈祥,边啧啧可怜着高小风,边把他带到桌前,给他端来吃的喝的。
高小风吃饱后,谢过老人家,正要离去。善良的老人竟给他拿来一双大布鞋,又给了他一件宽大的衣服,虽衣鞋都不合身,却大胜过无。高小风向老人再三道谢后,才离开村子。
如此往东行了三天,高小风却再没碰到老妪那样好的人,因为他蓬头垢面,衣衫破烂,脚上一双大鞋,横看竖看都像小乞丐,所以一路上被人骂了不知多少次臭乞丐!他索性从一个墙角拾了个破碗,从路边捡根棍子,当起了真正的乞丐。这日傍晚,来到了一个竹篁里,大冬天,这竹篁里竹叶不但不黄不落,反而一往的青翠欲滴,实是奇事!
然后,高小风看到了竹篁里有一座阁楼,红墙绿瓦,从阁楼里飘出笙歌洞箫的乐声,轻柔悦耳如同春风萦绕着竹篁,这就是“竹篁居”。
竹篁居前有流水,有小桥,小径上牡丹怒放,芳香扑鼻……
这里仿佛只有春天没有冬天。
高小风忽然发现阁楼的楼台上,站着一个人,正是老道。老道一脸淡然地看着高小风,忽然,老道转身进了楼阁不见了。
高小风忙走过小桥,穿过开满牡丹的小径,走进了笙歌与洞箫令人醺醉的篁竹居。
他看到阁楼里雕梁画柱,珠帘垂挂,金玉器物,七色灯盏,光彩奕奕,楼中到处设着宴席,高朋满座,或老或少或丑或俊,形形**,或笑或嚷或哭或骂,百态俱有,席间多有轻纱薄缕,身姿曼妙的妙龄玉女,或歌,或舞,或玉人吹箫,令人乐不思蜀!
高小风只看得目瞪口呆,心中奇异: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一个身若无骨,姿色绝佳的妙龄女子,轻盈如云地走到高小风的面前,声如莺语问道:“小客官,你就是高小风吧?”
高小风羞怯地点点头,奇怪自己不识这女子,而这女子如何认识自己?
妙龄女子把手搭在高小风瘦弱的肩膀上,如花的脸上现出一个娇媚的笑容:“有一位道爷,为你出了一个月在‘竹篁居’玩乐的花银!我叫黄莺莺,是竹篁居七十二**之一,接下来的一个月里,由我侍侯你!”
然后,她把惊慌失措的高小风带到了一个花香弥漫,舒适华丽的房间。
她的声音温柔得像一缕月色送进高小风的耳里:“小客官,你稍坐一会,我去为你拿些好吃的来!”然后,她出了房,反手关上了门。
高小风心中慌慌不安,他一个少年不识风月,想到要面对一个妙龄女子,只觉如坐针毡,他忽见桌上一个杯盏下,压着一张白纸条,知道是老道留给自己的,忙取过来看,但见上面写道:“人生快乐莫过于风花雪月,醉生梦死!你生于贫困,悲于丧亲,贫道为你付了‘竹篁居’一月饷银,你好生享受,一个月后复回家乡,也不枉你人生在世一场!莫再找我,唯有不尽苦寒!今已往西,如是有缘,必会相见!”
高小风见纸条上一句“今已往西”,心中一惊!想到老道一定是刚走不久,如果再不追去,恐怕今生再难以得遇,而御剑飞行的本领也从此无缘!他小小年纪,对这御剑飞行的本领当真是无比着迷,以为学会御剑飞行就可以做仙人!所以他拜师之心才如此执着而坚定。
他人虽纯厚,却也要有几分机灵,心想自己从房门而出,去追老道,如被妙龄女子黄莺莺撞见,必不让自己走,这如何是好?他打开窗户,外面夜已经黑了下来,他往下看去,却见竹篁居的灯火照耀下,楼下正是一个水潭,他所在房间只在二楼,离水潭只有四五米高,他欲去之心急切,爬上窗户,往下一纵,“砰!”一声响,落在水潭里,竹篁居灯火明亮,笙歌与玉箫飘绕,高小风这一跳,却也无人发现。高小风游上岸边,摸黑离开了竹篁居。离开了这个梦幻般的地方。
翌日,他依然当起了乞丐,一手拿着个破碗,一手拄着根木棍,往西而行。他就这样一边沿路乞讨,一边寻找老道,夜宿墙头破庙,白昼醒来又走。如此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日,只知河里的结冰开始融化,湿润的土地开始抽出嫩芽,山河像从沉睡中苏醒了过来一般,绿了,红了,美丽了……而高小风往西也不知道走过了多少个小村,多少个小镇,他仍然没有找到老道。可他相信自己一定会找到老道!拜老道为师,学会御剑飞行的本领,成了他唯一契而不舍的目标。
时光荏苒,已是秋天落叶的时候。
高小风这往西一走就走了八九个月,寻找老道变得越来越渺茫。这一日,高小风踏着夕晖,来到一座山岭前,但见山岭之中枫叶红似火,微风拂动,红叶翻动,如浪涌动,端地美丽无比。高小风手中的破碗里有两个馒头,他把拄着的木棍掖在胳膊下,拿了碗中的一个馒头,一边啃着,一边往岭上走去。忽然,他看见枫林红叶簌簌飘落间,一个大石上伫立着一个须发衣袍迎着微风轻轻飘动的人。他一看之下,真是又惊又喜:那人正是他苦苦寻找了几个月的老道。
高小风手中的破碗与馒头顿时从手中脱落,木棍也从他的胳膊下滑落,碗摔得破碎,而木棍砸痛了他的脚。他顿回过神来,冲向那个大石,冲向老道。
“扑通!”一声,他跪在老道面前,心中如波涛汹涌起伏,声音激动地有些发抖说道:“道长,收下我为徒吧?”这一句,可谓情发自肺腑,语出自真心。
老道缓缓转过身,一脸慈祥欢喜的笑意,说道:“你不怕苦寒,又不沉迷酒色,更难得的是你能够一直契而不舍!为师对你考验再三,你俱能通过,为师实实是喜欢你!”原来老道叫高小风攀上悬崖的孤鹤亭,还有竹篁居酒乐声色与忽然消失无影,俱是老道故意考验他。
高小风听老道一口一个“为师”,已暗示愿意收下自己为徒弟,顿时大喜,只觉难以置信,向老道问道:“道长,你收下我了?”
老道向他含笑点了点头。
高小风一脸欢喜向老道连叩了三个头,然后向他叫了声:“师父!”
老道微笑着扶起高小风,向他说道:“小风,记住为师道号清风,是玉观门第十七代弟子,你是第十八代弟子!记住了吗?”
高小风点了点头,说道:“记住了!”
清风道长向高小风说道:“小风,其实这几个月来,为师一直在你身边,暗暗跟随,只是你不知道而已。好孩子,没想到你一直往西找为师找了那么久,让为师十分感动!”
高小风心中惊异不已,只觉师父本领神通广大,不是凡人,而是神仙。不然,何以几个月来他老人家相伴左右而不知?一时间,高小风只是惊讶地看着师父,却不知怎样作答。
清风道长向他慈祥地笑道:“傻孩子,在发什么楞?为师带你去云游四海!”说罢,他手起剑诀,祭出背上的飞剑,他携着高小风,立于飞剑上,化作一抹剑光离开了枫林斜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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