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玲珑曜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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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路辗转,浑浑噩噩,最后在东街的玲珑玉坊跟前停了脚步,摸着怀揣的碎镯子,心下寻思,也不知这江南第一玉坊能否将之补救。

    柜上的伙计见有客上门,忙招呼着看茶入座,“公子可想买些什么?前日里来了一批西缅国的上好翠玉,公子且挑选看看,可有心仪的物件。”那小伙计十五六岁,嘴巴生的溜甜,来者是客,哪管高低贵贱,一律一视同仁,故而这玲珑玉坊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平民百姓,包买包销,生意素来红火。

    段祁云抿了口茶水,也吃不出苦味来,便笑道,“小兄弟,在下今日不买玉,只是一早上走的匆忙,跌碎了个镯子,才来你处看看有何补救的法子。”说着从怀里摸出块叠的整齐的四方帕子,两段翠玉端然躺在里头。

    那小哥瞄了一眼,饶是他学时尚浅,也分辨的出那是品质极佳的物件,当即陪笑,“哟,这我可做不了主,这镶玉的活计素来是店中大师傅才有那手艺,要不,这会就替您叫掌柜的来看看?”

    “如此甚好。”温文的男子点头,“那有劳小哥了。”

    一碗茶未尽,里头掌柜的就出来,模样六十来岁,看来老实清瘦。

    两人寒暄了一番,老掌柜便将那碎镯子拿来翻看,许久才皱眉道,“公子这玉石看似翠玉,实则非也,此乃东海之石,其名为曜,分青玄二色,青者灿若翡翠,玄者沉如乌金,皆比一般玉石重些,冬日驱寒,夏令消暑,有解毒辟邪之神效。公子手中的,应该是其中的‘青曜’。”

    段祁云心下也微讶,难怪手感同肌肤温度如此贴合又与众不同,又问,“可有补救的法子?”

    “这--”那掌柜也犯难,“曜玉一般金银难替,除非能以玄曜补之,否则恐怕别无其他材料可以镶嵌。”

    有物可镶就好,起码还有补救的法子,段祁云心下一松,“不知玲珑玉坊中可有玄曜?”

    那老掌柜姓沈名东鸾,也算在这玉坊经营十多年了,见这书生如此诚恳,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恕我直言,曜玉的价格恐怕非公子所能承受的起。”

    他所言不假,这曜玉出自东海水下几十米深处,是那些技艺高超的采玉人拿性命换来的玉中瑰宝,自然不是寻常百姓能得。

    段祁云闻言淡笑,“店家莫非是怕我担不起这笔费用?”狭长的凤目中锐光一现,快地令人捕捉不及,沈东鸾若有所思地看着眼前的年轻人,见他衣衫素朴,污迹斑斑,却是难得的好相貌,长眉凤目,眼中透着孤傲淡定。

    “公子言笑了,便是此刻,店里也拿不出半块玄曜来,这几年玄曜采摘的少了,因那色泽不如青曜讨喜,店家也购置的少了许多。”那老掌柜满脸陪笑,心道这年轻人虽贫,却并不好惹,只得以诚待诚,“还望公子多多谅解。”

    段祁云也未多言,自颈间取出一枚红玉,“店家若能三日内找来玄曜,此玉在下便双手奉上,当作酬谢。”

    沈东鸾一滴冷汗,这公子未免也太强人所难了吧,以物易物也得看物品是否等值啊,那枚红玉色泽暗淡,透着幽幽血色,一时也看不出良莠,“这恐怕还得和东家商量商量。”

    正说着,店门内屋的帘帐一撩,竟是个眉目清艳的玄衣少女。

    一袭黑底金丝雕花锦衣,腰叉紧束,将少女细润的腰部曲线展露无遗,及腰的长发轻便束起。一般女子断不会用这古板老气的黑绸做衣裳,然她这身底色虽暗,胜在样式新颖脱俗,倒显得与众不同。她眉眼弯弯,不大,却眼尾上挑,清丽中多了分魅色少了些庄重,笑意盈盈,却未达眼底,看得段祁云心里不太舒服。

    “东鸾你年纪真的大了,店里头什么好货色没见过,居然连‘凤凰血’都认不出?还是玲珑玉坊庙小容不下你这尊菩萨,有生意上门却不做?”那少女虽长相不俗,言语却是刻薄的很。这话虽是有意打压伙计抬高顾客,段祁云眼里却瞧不惯她冷嘲热讽,话里带刺的性子。

    “这位姑娘言重了,老掌柜也是见在下这块物什成年古旧,才未细看,况且以物易物对生意人家而言,确实是要考虑再三的。”这话虽是开脱,也倒说的合情合理。

    沈东鸾也不为自己多辩解,只是垂首道,“大小姐不知,这店里确实已经没有玄曜了,就是去借,三天的工夫也未必借的来。”言下之意无非是‘凤凰血’再好,这笔买卖也做不成了。

    那玄衣少女看了他一眼并未答话,反而朝段祁云扬起三分笑意,“若是我能找来玄曜,公子方才的话可还算数?”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他虽不喜那人的性子,听闻尚有希望找到玄曜,心里还是感激的。

    “那好,你将那碎玉留下,三日之后玄辰定将还你个完好如初。”那眼神笃定而慧黠,虽年少却意气风发,令那本就清艳脱俗的姿容此刻更是夺目耀眼,看得段祁云一呆。

    “大小姐,这定金要收多少?还是先将那‘凤凰血’先验货?”沈东鸾估计是能猜到那玄曜的来历了,不过这生意上的规矩还是要遵循的,否则也难向老东家交代。

    老掌柜虽忠心耿耿,认真细心,但这股做生意时的迂腐劲却让人受不了。

    “这位公子穷的令人发指,能拿的出手的必是真品,既然不用验货,谁还在乎那小小的定金?”声音不大,却足够让人听见。

    段祁云俊脸上红黑交替,红是给窘的,黑是给气的,心里对她仅存的一点好感都瞬间灰飞烟灭了,只为那一句‘穷的令人发指’。

    见那小女子还一脸:你说是吧~的表情看着他,心中更是气极,“那‘凤凰血’是在下亡母的遗物,自然不假。至于定金,店家尽管开口,哪怕倾囊而出,在下绝不皱眉!”

    一旁的沈东鸾见他满脸红黑大战,大小姐笑得正中下怀,不禁掏出怀里的帕子擦擦冷汗。

    一手拨弄着算盘,算珠打得噼啪作响,一边闲闲道,“真金白银公子未必出的起,不如这样,你也算是读书人,眼下我手里正缺帐房,若是你能代替一月,工钱我照付,定金则免,每月按二十天计,月底结银四两八钱,你看如何?”语毕,脑袋一偏,璨然一笑。

    “你--”定金也免了,货也不验了,每月只给她打二十天的工,还有工钱拿,无论怎么想,她都没半点仗势欺人,但自己就是非常不爽,或者说在她手底下做事就是非常不爽。只是眼下情势比人强,为了那青曜镯子,饶是他再孤傲,也有不得不低头的时候,“好,我答应你!”

    答案显然在她意料之中,虽然那男人此刻正咬牙切齿。

    孤芳自傲也好,人穷志短也罢,她又不在乎这些,耸耸肩道:“那就明日开工,具体事项东鸾会告诉你,各处的账本自会差人送来,先生整理妥当只需向我一人汇报,若是我不在,账本交给绣绣过目即可。”她玩性收起,俨然一家之长,布置手下条理分明,干脆而不拖沓,倒叫段祁云刮目相看。

    “大小姐,绣绣她--”沈东鸾一脸为难,“小女年纪尚浅,怎能在外经营生意?”沈绣绣正是他那年方十五的养女,也是大小姐的贴身丫鬟兼心腹。

    玄衣少女听罢眼中闪过一丝不悦,“恐怕老掌柜在意的并非绣绣年幼,而是她身为女子居然能在外学做生意吧?老掌柜扪心自问,若这机会搁在令郎身上,您老此刻怕是谢我都还来不及呢。”说罢径自倒了茶水,抿了一小口,也不管他老脸是否挂的住。

    段祁云教书也讲有教无类,并不拘泥男女,听她所言,倒颇觉赞同,觉得眼前少女口德虽差,倒非不明事理之人。

    “先生可是听明白了?”挑眉问那一脸看戏模样的男子。

    “在下明白大小姐的意思,顺便一提,在下姓段,名祁云。”他不自报家门,她估计到了结帐领工钱的日子都不会想起问他姓甚名谁。

    玄衣少女勾起一抹坏笑,“哦,玄辰见过段先生。日后同僚,先生直唤姓名即可,‘大小姐’是家奴的称呼,莫非先生不但想做我手下帐房,还想在我家入籍为奴不成?”

    眼前的女子刁蛮成性,口德又差,一条条罄竹难书。段祁云厌恶地白了她一眼,心下更恨自己人在屋檐下,处处受她气。遂起身告辞,也不等她说些什么,留下碎玉便愤然离去。

    目送那消瘦却挺得直板的身影,老掌柜回过神来。

    “大小姐,这玄曜--”

    “喏。”随手将细腕上的玄曜镯子脱下与那破碎的青曜放在一处,“以曜镶曜,这工序不要别人来教吧?”

    沈东鸾大惊,“小姐万万不可,这曜玉是老爷夫人在及笄礼上给二位小姐的成年之礼,如今要打碎了去镶嵌它物,是为大不吉利--若是老东家知道了--”

    “沈东鸾,你何不改名叫沈糊涂!”夜玄辰拿起那碎曜塞到他老眼昏花跟前,“看看这上头刻的是什么?这江南繁城里还有跟这玄曜一对的青曜镯么?”

    那老掌柜被她吼得一闷,忙拿了柜上的放大镜对着细看,只见那碎玉的内壁上以小篆刻着两个字“青辰”,当即了然,“果然是二小姐的青曜镯子。只是二小姐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这镯子怎生落到了那姓段的书生手里?”

    “总之先将青曜镶好再说。”玄辰虽也好奇,但并不露于表面,方才在里屋听人论起曜玉她就有所怀疑,出来一看,果然是她上官家的饰物,这才用了招缓兵之计将那书生留下。

    “是,大小姐,我这就叫人去打理。”

    少女点头,“东鸾,绣绣的事情,你还是好好考虑考虑,你家那妮子是块经商的材料。”

    沈东鸾沉默不语,许久才长叹,“她终究是女子,出生不比大小姐,如今这世道重仕途而轻商贾,绣绣虽是东鸾的养女,老奴也盼着她将来能找个好婆家。”

    夜玄辰自是知道他在愁什么,不禁有些怪他目光短浅,“俗话说的好,皇帝女儿不愁嫁,嫁妆丰厚了,什么样的女子都不愁找婆家。您老放手让绣绣跟在我身边历练几年,他日有了归宿,玄辰定当重礼做媒,让绣绣风光出阁。”

    沈东鸾一双老眼瞪得老大,“少东家此话当真?”

    “一言九鼎!”

    老人家抚须而笑,缓缓摘下自己的扣玉瓜皮帽,“看来东鸾真的老了,老朽也该放心将这店面交手给少东家处置了。”他在这玲珑玉坊少说也做了几十年掌柜,现下这位子后继有人,自己也该让位于后起之秀,早些卸甲归田了罢。

    玄辰张嘴欲言,却又呐呐而止,她心思历来自私的很,一心只为上官家的家业谋将来。将沈东鸾这古板老头撵出玲珑玉坊转让绣绣接手,她一直打着这小算盘。却不想今日这老头卸任得如此爽快,万千思虑最终只化作感激,深揖到底。

    “绣绣年纪到底小些,天赋虽高,很多商场上的事情未必看的透彻,少东家不介意老头子继续在这店里指手画脚几日吧?”

    “如此甚好,玄辰先谢过沈老先生。”沈东鸾虽经商迂腐,却凡事亲历亲为,忠心耿耿,父亲大人识才有道,当初并未选错人。只是这世道,穷则变,变则通,有些规则是该到了推陈革新的时候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