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有缘到此,相信阁下已见过劣徒。不要惊慌,此子虽瞳色别于常人,但是普通人无异。
老夫初到此地时,此子年约五岁,身体甚弱,以猴为母,不知人伦。老夫猜测,他被父母遗弃山间,幸得猴儿哺育,得存性命。老夫收他为徒,取名月辰,此后十年,教其医术学识,小有所成。然天性既定,辰儿喜与山间鸟兽为伍,言行举止略带猴性。
时老夫病危,自感不能久活于世,常忧其终身困于谷中不得出。瞳色之异世人所不容,辰儿为人率真单纯,若离谷恐为奸人所害。若阁下不弃,或离或留,可与其为伴。望阁下感此子身世之苦、一生无依,莫伤其身心。老夫拜谢。
病翁字”
信上没有写他的名字,这位老翁不想让别人知道他的身份,不过他一定很疼月辰,安安收好信抬头望向站在旁边探着头的月辰。
“安安,师父说什么了吗,有没有说我?”他眨着蓝色的眼睛问。
“嗯。”安安微笑着点头,发现信封里还有东西,打开一看,原来是一张地图。从地图上看,她所在的位置离天山不远,但是路通向那里,如果要离开,她们也要取道别处。
“那是什么?”月辰好奇地问。
“地图,有了这个就能离开这里了。”安安盯着上面的路线,离开好像有一点麻烦,山林里的路十分曲折,也没有很明确的标识,要靠这样一份地图,她是很难走得出去的。
“安安,你想离开?”他怯怯地看着她,眼中带着些许不安。
离开吗,她收起地图,抬头朝他笑了笑,“暂时还不想。”
“嗯。”他开心地点头,拿过她手上的信,“这些,我会收好。你好好休息,我去煮饭。”要把信藏好,收在她找不到的地方,这样她就不会离开了。
“谢谢。”她微笑着说。
他停在脚步,欣喜地看着她,“你再说一遍。”
“什么?”安安有些不解,试探着问“谢谢吗?”
“嗯。”他拉住她的手,“你说了你说了,你对我说谢谢了。有人跟我说谢谢了。”
一句谢谢,至于这么开心吗,她的手都快要被他摇断了。他一脸满足地笑着,看看她,又看看手上的信,“这个你收好。我去做饭。”
这个孩子,安安无奈一笑,他在害怕她会离开吧,她现在这个样子怎么离得开。照他所说,她在这里躺了快十个月,十个月的时间足够让很多事沉淀,他们,开始新的生活了吧。她也要开始新的生活。
“安安,饭做好了。”他跳到她床前,把饭菜一放,眼睛紧盯着她手里那封信,留在她手里,他还是不放心。“我帮你收着吧。”他说,把信紧紧握在手里。
“如果我离开,我也会带上你的。”安安淡淡地说,他的师父这么担心他,不想他在这里孤苦,她当然要帮他了结心愿,再说了,月辰救了她的命,她哪怕是一辈子陪着他住在深山里也是应该的。
月辰微微低下头,“师父说,不准我出山谷,外人的人会把我抓了吃掉的。”
这种话他也信,安安无语地看着他,朝他露出安慰的笑,“放心吧,有我在,就不会有人敢碰你。”
“真的?”他眨着大大的眼睛问。
“是。”
“太好了,”他兴奋地拉着她的袖子,“外面是什么样子的,真的有那么高的楼吗,真的在水里会有飘来飘去的船吗,有很多很多和我一样的人吗……”
“有的有的,”安安阻下他的话,“你说的都有的。”
“真的。我想去看,安安,我们什么时候去看?”
“等我的伤完全好了之后。”她微笑着说。从这里出去的路通往天山以南,他们可以买一些生活用品再回来,他的眸色,她是不在意,别人就不一定了。
“好。”他拍了拍手,忽然端坐在她面前,“我们吃饭。师父说,食不言寝不语。”
这个时候倒想起师父说的话了,安安无奈地叹了口气,看着他煮的菜,脸上的笑僵了起来,这些黑不拉叽的东西也能吃吗,还有饭,根本还没有熟,和几粒米根本和生的没两样。
“你不吃吗,”月辰看到她一动不动,忍不住开口问:“是不是手上还是没有力气,拿不了筷子,不如我喂你。”
“不用……”她摇摇头,迟疑地眨眨眼,“月辰,你觉得菜好吃吗?”
“好吃。”他一个劲地点头,“比师父做的还好吃呢。”
可怜的孩子,安安同情地看着他,一定是被师父影响得连味觉就麻木了。她尝了一小口面无全非的菜,微微皱起眉,好苦的菜,比苦瓜还苦,比中药还苦……简直,难吃到极点了。“平时,你也都吃这个吗?”
“平时我都和兄弟吃果子。山谷里有很多好吃的果子,以前师父在的时候,也常常不煮饭,我们一起摘果子吃。可是你受伤了,要吃饭补充体力。”
可能会越补越差的,安安在心里说,“我还是吃果子吧,我最喜欢吃果子了。”
“我也喜欢。”他放下碗筷,“我觉得果子比饭好吃。”
“对。”安安附和道,暗忖,那是因为你们做得太差。
“你等一下,我让儿子去多摘些果子来。”
“儿子?”安安疑惑地打量了他一眼,难道这谷里还有别的女人。
“你看,他来了。”月辰伸出手,拉起捧着水果跑到他脚步的小猴子,开心地抱在怀里,“这个是我儿子。”
安安看看他,又看看他怀里的猴子,不禁咬着唇,虽然有很多人称自己的宠物是孩子,但是和他明显不是一个意思,他是真的那只猴子当成儿子了。“怎么来的?”她迟疑地问,“我是说,他的娘亲呢?”
“妹妹去年又生了两只儿子,这只就让我接来养着了。”
妹妹?儿子?人兽恋?这都什么跟什么呀,安安晃晃混乱的脑袋,“那他的父亲呢?”
“我就是父亲呀。”月辰天真的说。
“你知道父亲是什么意思吗?”安安无奈地问,他不会连这个也不知道吧。
“知道,”他点头,这个他怎么会不知道,“父亲就是我们所有男的猴子里最强的那一个,现在我是最强的,所以新生的孩子全是我的儿子。”
还是……不要说这个了,安安挫败地想,仍然忍不住纠正,“猴子不是分‘男女’而是分‘雌雄’或者‘公母’。”
“为什么?”他困惑地问,“人不是分成男女吗?”
“因为人和猴子不一样。”
“不一样吗?”他抱起小猴,把脸凑到它前面反复盯着看,良久,他不解地看向安安,“我和儿子不是一样的吗?”
无语……安安彻底被他打败了。她默默吃了几个果子,拉过被子往床上一躺,“我累了。”
“你这么早就睡觉了吗,天还没有黑。”月辰看向外面还未落山的太阳,轻轻推了推她,“安安,我们再说一会儿话吧。”
“不说了。”跟他完全无法勾通,她到现在还不能理解他竟然觉得猴子和他是长得一样的,怎么可能会一样,首先身上的毛发就不同,还有个子呀、耳朵呀、手掌呀……还有,猴子是有尾巴的,人却没有,难道这些他连没有发现吗。
他看她不起来,怏怏地坐在床边,蓝色的眼睛忽然一亮,“安安,我们一起睡吧。”
“啊?”安安睁开眼,警觉地瞪着他,他到底想干什么。
“以前我也和师父一起睡。”他扬着嘴角,好像想起极开心温暖的事。跟师父一起学了很多东西之后,他也觉得好像有点什么东西不一样了,师父说他不是猴子而是一个人,他知道两者有什么差别,师父说是就是了,就算师父跟他说,他是山里的虫子,他也不会反驳的,因为,他和师父最像,同样是人。安安也是人,他和她是同样的,想和她亲近是心里最自然的反应,虽然感觉和师父又有一点不同。
“好吧。”安安略带无奈地点点头,让她一个人住在这间小木屋里,多少有点害怕。有人陪着就不一样了,他的身上,有同类的感觉。
黑暗中,月辰轻轻挽着她的手,缩成一团的身子像极了林木中的野兽。安安叹息着闭上眼,到底是离开还是留下,她还没有想好,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她不会让他一个人呆在这里。他,太孤单了。如果什么也没有发现,真的只把自己当成猴子,他也许会更快乐一些。但是他已经知道自己和它们都是不一样的,不管再怎么接近,心里总会有些异样。这就是心灵的坏处,也是理智的坏处,却也是作为人与动物的区别。她想过麻木,最后却没有办法做到,因为不管再多的痛苦,她都无法扔下一个人的本性,从小受的教育根深蒂固地存在她的灵魂里,她没有办法绝情到底,所以才落得这样的下场。说到底,还是自己太软弱了,她错过了抗争的机会,最后把自己逼上不能挽回的地步。现在想想,和惨然收场相比,之前的抗争要容易的多。只是那时她还不明白,自己真的会落到那样的地步。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