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小姐失踪了,”一个警察道:“金家的保险箱也被人打开了,里面所有的现金和首饰都不见了。”另一个警察接着道:“我们怀疑金小姐离家出走,希望邵小姐能提供一些有价值的情况。”
“我,我最近一直在画画,””凤仪结结巴巴地,觉得大脑轰的一声,只剩下一片空白:“美莲离家出走了?为什么?出了什么事情?”
“凤仪,”邵元任缓缓地问:“美莲最近有什么异常吗?比如,认识了什么人?”
“人……”凤仪猛然间想起了四马路遭遇:“我们在四马路遇到一个人,他说他叫纪今明,是圣约翰大学的教师,还给了我们一张片子,对!就是他,他还说他还知道金叔叔捐献的事情。”
邵元任和金伯达对视一眼,金伯达问:“你们后来和他还有联系?”
“我不晓得。那天他说,他愿意陪我们逛马路,我觉得他很奇怪,我说他不好,美莲还说我不好,说我是小人”凤仪语无伦次地道:“我们俩吵了起来,后来,我画我的画,她忙她的事情,她没有理我,我也没有再理她。”
“这人长得什么样?”警察问。
“长得瘦瘦的,五官很漂亮,名片有名字,还有圣约翰的电话。”凤仪想起小时候被拐卖的经历,不觉心乱如麻:“他,我觉得他不像个好人,你们去查查他!”
警察又问:“还有什么人是你们新近认识的?”
“不晓得了!”凤仪沮丧地摇了摇头。警察合上了记录本:“谢谢邵小姐,你有线索请再通知我们。”
“凤仪,要是有美莲的消息立即告诉我,”金伯达见警察要走,也站了起来,对邵元任道:“邵老板,家门不幸,打扰你了,如果你有什么消息勿必通知我。”
“金老板客气了,”邵元任道:“美莲和凤仪是好朋友,我也算她的长辈,有什么需要,我一定帮忙。”
金伯达连声感谢,带着警察告辞了,只剩下凤仪与邵元任坐在客厅。凤仪还没能从美莲出走的震惊中清醒过来,呆呆地坐在沙发上,只听邵元任道:“你每天放学都在外面游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吗?”
“爸爸!”凤仪第二次震惊了,她以为爸爸根本没时间,也没想过要花时间管她。她看着邵元任:“你怎么知道的?”
“我一直派人保护你,”邵元任说:“你这样很不安全。”
凤仪低下头,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怎么能埋怨爸爸不关心自己呢?如果没有爸爸,她不知道会去什么地方,过上什么样的生活:“我只是想知道社会是什么样的,没想到会害了美莲。”
“你害了美莲?”
“是我要去四马路的,”凤仪哽咽道:“我那天就觉得纪今明有点奇怪,可是美莲不听,她和我吵架,我就不理她,我根本没想到她会离家出走,我对不起她!”
“你为什么觉得纪今明奇怪?”邵元任问。
“我不知道,”凤仪道:“我觉得他就像小时候拐我的人拐子,我也不知道哪里像,反正他不是好人!”
邵元任没有吱声,忽然问:“你说那天你们一见面,他就提到金伯达捐款的事情?”
“他说金叔叔捐了很多,他很敬佩。”
邵元任看着凤仪伤心的模样,缓缓地道:“这件事情不能怪你,就算你不带美莲去四马路,她还会遇见那个纪今明。”
“怎么会呢,”凤仪摇头道:“那里会这么巧。”
“天下的事情都很巧,”邵元任冷冷地道:“要怪就怪金伯达,他不应该大张旗鼓地捐那么多钱,更不应该当什么珠宝协会的会长,这些人早就盯上他了。”
凤仪打了个冷颤:“爸爸,你说什么?”
“如果我没有猜错,”邵元任道:“拆白党可能盯上金家了,美莲的事情和你无关,你不要再自责了。”
“拆白党?!”凤仪一下子抓住邵元任的胳膊:“爸爸,你能帮她吗?”
“我的能力也很有限,”邵元任长叹了一声:“不过你放心,如果真能帮的上忙,爸爸会尽力的。”
“爸爸,”凤仪又伤心起来:“要是我早点告诉你,早点提醒美莲,或者早点留意一下她的举动,就不会这样了。”
“凤仪,”邵元任恐女儿受美莲事件影响,就此陷入自责之中,忙道:“人生许多事情,都是前世因果。也许美莲上辈子欠了纪今明的。你现在不要责备自己,而是想一想,怎么能帮助美莲。你不是会画画吗,能把纪今明的模样画出来吗?”
“可是爸爸,我……”邵元任见她还是不能释怀,语重心长地道:“要是你忙着责怪自己,事情就会越来越糟。每个人的命运是不一样的,只有由每个人自己负责。或许,这就是她的命,你要振作起来。”
凤仪默默地转回书房,开始去画纪今明的肖像。不一会儿,杏礼打来电话,她也知道了这件事,两个好朋友都觉得自己这段时间只顾着自己,疏忽了美莲,感到很内疚。凤仪说了纪今明的事,又说了邵元任的猜测,杏礼惊恐地道:“我听家安说过,他们家有一位姑奶奶,年轻的时候就被拆白党拐骗过,救回后疯疯颠颠的,不到三十岁就死了。”
“杏礼,”凤仪心乱如麻:“美莲怎么办啊。”
“我爷爷认识一些人,我求他想想办法,”杏礼道:“家安那边我还没有过门,不好随便跟他讲,美莲爸爸也真是的,这种事情怎么能到处去问呢,以后美莲回家,还怎么嫁人嘛。”
“他也是急,”凤仪道:“我也求了爸爸,希望能帮上他。”
两个人万分不安地挂断了电话。凤仪把关在书房里,整夜都在画纪今明的肖像。第二天,金家传来的消息证实了邵元任的猜测,圣约翰大学虽然有个老师叫纪今明,而且也很年轻,但是他说从来没有去过四马路,更不要说与女学生在马路上搭腔了。警局请凤仪去认纪今明,凤仪到了一看,果然不是四马路上的那个人,除了姓名电话,其他都是假的。美莲在家中偷走的金条和首饰,高达一万多元。警察局初步认定“纪今明”是个拆白党[23],但一无证据、二无线索,除非找到美莲,否则就算抓住纪今明,也不能证明什么。案件陷入了僵局,金家无奈之下,拿出五千大洋悬赏美莲的下落。
一个星期过去了,美莲没有任何消息,金家的花红一涨再涨,已经涨到了两万银元。这个数目,让上海滩很多人坐不住了。民国虽然已经五年,上海的社会秩序不仅没有变好,反而更加混乱:人口激增、政治动荡、律法###……各种黑帮层出不穷,不要说帮与帮之间斗争激烈,帮会内部也是弱肉强食、此消彼长。烟土、赌馆、妓院、人口,都是牟利之道。这两万花红,虽让人眼红,但也非易取之物。黑道上很快就传开消息,拐骗美莲的是法租界最大的人口贬子集团,组织头目余祥桂。
余祥桂控制着一个精密的网络。他们将人分成两类,一类是男客,由女拆白党出面,引其迷恋骗其钱财,如果对方颇有权势,就借机敲上一笔后脱身;如果对方仅有些钱财,就耗到财尽后把人卖到海外当劳工,或干脆打个“包”扔进黄浦江内。另一类是女客,通常是大家闺秀或富家少奶,由男拆白党出面,乘女客意乱情迷时诱其携款“私奔”,钱到手后,如果家人愿出钱赎人,就再敲一笔,如果家人不管不问,就把人卖入妓院。整个法租界的拐卖案件,都和他们有点关系。这种生意,与传统人口拐卖大不相同,不仅要计划周密、行事妥当,还要有深厚的背景,能摆平随时可能出现的各种势力。
这几年,余祥桂无论对巡捕房,还是青帮中的弟兄,都是重金铺路,黑白两道是路路皆通。但他犯了两个错误,第一,他不应该插手其他生意,在八仙桥一带大开赌馆烟馆妓院,犯了众怒;第二,他不应该绑架美莲,给了邵元任一次机会。
邵元任坐在书桌旁,轻轻品着清茶,一言不语。李威坐在他的对面,焦急地等待着。他不明白邵元任为什么还不表态:“金家的花红已经出到两万,金伯达的小舅子,也就是美莲的亲舅舅,和巡捕房的关系很深,金家既有钱又有人,再说余祥桂在八仙桥又开赌馆又开妓院,不仅蔡老爷子,其他几个青帮老大对他也是恨之入骨,现在正是除掉他的好机会。”
邵元任继续沉默。
民国之后,救火队的精锐部分正式转入黑帮,当初他让李威开凤凰阁,正是为这支人马做准备。本来余祥桂在八仙桥一带生事,就让他萌生了除掉他的想法。如果没有美莲,他还不便先发制人。现在,余祥桂自己把头伸进了凤凰阁的铡刀下,这么肥的生意送上门,他没理由拒绝,就算他不想要,青帮的几位大佬也不会答应。但是余祥桂在法租界的势力盘根错节十几年,除他并不容易,而且除了他,他的生意怎么分也是一桩难事。邵元任瞅了李威一眼,李威现在的翅膀越来越硬,如果不借此事拿他一把,将来就更不好控制了。余祥桂_4460.htm这块臭石头用是用定了,关键是要怎么用?邵元任放下茶杯:“今天我累了,不说这些,你先回去吧。”
李威忍耐地看了他一眼,退了出去。“妇人之仁”在他的脑海里跳动了一下,自从雅贞小姐去世之后,邵先生慢慢就不如以前了,三十六岁年纪,看起来像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一位枭雄,怎能因为女人意志消沉。李威无法理解,甚至有点不屑。他今年二十七岁,正是大展鸿图之时。他忽然想,如果邵元任不能下决心,他是否要联合蔡洪生等人……这个突然其来的背叛的想法让他猛地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不!李威迫使自己冷静下来。邵元任素来老谋深算,这事无论如何得等等,看看他有什么计划!李威亲手给邵元任烧了壶开水,小心翼翼地送到书房,这才告退。
邵元任一边喝着茶,一边坐在书桌前慢慢筹划。除去余祥桂,至少要两个月时间,别的都好说,美莲怎么办?如果他现在出面,将金家两万块花红送到余祥桂的手上,不出三天,美莲即可回家……可这样一来,凤凰阁的势力就不能扩张。而余祥桂现在的发展势头看,八仙桥一带迟早要有一场血拼,到了那个时候,恐怕青帮兄弟要怪他放过此次良机,若再让李威逞猛斗狠闯出点名堂,凤凰阁就更可制了。再说金家的花红如此之高,江湖上哪个不眼红,他把这笔线送给余祥桂,不等于断了其他人的财路?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