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人按图索骥,很快找到了汪宅。他打发了车夫,四下又观望一会,方上前轻轻扣了几下门。
“谁?”一年中年男人的声音。
“你是陈伯吧?”年轻人轻声道:“是方先生叫我来的,我叫杨练。”
门呀的一声开了。陈伯又是惊喜又是慌张,悄声道:“杨先生,家里有外客,您悄悄跟我去厢房,老爷和小姐一会儿就回来了。”
杨练点点头,闪身进了门。二人沿着墙角走了没几步,忽听大厅里有人高声喝问:“他是谁?从哪儿来的?!”
“回侄少爷,”陈伯高声道:“他是老爷的老朋友,找老爷有点小事。”
说时迟那时快,一个男人抢出了客厅。杨练忙低下头,一顶礼帽把脸遮得严严实实soudu.org。那人快来到杨练面前,阴阳怪气地问:“你是谁?为什么低着头?”
陈伯大惊失色:“侄少爷,他真的是老爷的朋友。”
“什么朋友,”男人冷笑一声:“我看他是方谦派来的乱党,是来祸害我们汪家的!”话音未落,他猛地一抬手,把杨练的礼帽打落了。礼帽上系着的假长辫也一起滚翻在地。男人见杨练一头短发,大喜过望,喝道:“果是是个乱党!”杨练听他如此叫喊,一伸手握住了他的胳膊。
男人只听扑得一声,不知道胳膊是断了还是未断,只觉大痛之下无法形容,一层冷汗忽地涌了出来。“啊!”他惨叫一声。一个女人和一个少年忙从厅中抢出来,扑上前扯住杨练。但不管二人如何用力,杨练的手就像长在了男人身上,怎么扯也拉不开。男人吃痛不过,又不敢再骂杨练,只得痛骂自己妻儿:“蠢货!一对蠢货!”杨练心中厌恶,不觉又加了两分力气,男人再也忍不住,嘶声大叫道:“叔叔救我!叔叔救我!”
杨练巡声望去,见一个老人穿在门厅暗处。他身穿长衫,容貌清隽,身后站着一个女仆,和一个黑衣男孩。杨练自幼习武,眼力异于常人,一眼看出那小男孩正是白天在劝业会上见过的。难道,“他”就是方先生的女儿?!杨练松开手,男人闷哼一声,踉踉跄跄退出去几大步,方才站住。
老人慢慢地走上前,也不理杨练,冲着一家三人正色道:“你们来有事吗?”
“没什么大事,”男人的老婆陪笑道:“道德要上新学堂了,我们带他来向您请安。”
老人看了少年一眼。少年低头不语,似乎很尴尬。老人道:“上新学堂是好事,你要好好读书。”少年点了点头。老人道:“我这儿还有客,你们先回吧。”男人也不答话,抬脚便走,女人忙拉着少年跟上。三个人刚迈出门槛,陈伯便关上大门,落了大锁。
老人这才打量着杨练:“请问你是?”
不待杨练回答,陈伯笑道:“老爷,他是杨练杨大侠啊。”
老人哦了一声,微微一笑,指了指客厅:“杨先生,请。”
杨练听他称自己为“先生”,忙躬身道:“汪老先生,您叫我杨练吧。”
汪静生知他和女婿方谦既有同志之谊,又有师生名分。当下也不推让,点了点头。二人分宾主落座,汪静生道:“上个月接到谦儿家信,说你亲来南京送凤仪去上海,我这才放下心。过两天是中秋佳节,你们节后再起程,如何?”
杨练点头称是。汪静生见他举止文静,身材瘦小,不象习武之人,但目光中炯炯有神,别有一番冷淡。不禁问:“你_4460.htm多大了?”
“十九。”
“老朽有个请求,不知当讲不当讲?”汪静生开门见山地道:“凤仪自幼丧母,父亲又长年在外,眼下小小年纪就要离家远行,也没个兄弟姐妹彼此关照,你是谦儿的学生,又比她年长,我有意让你们结为异姓兄妹, 不知意下如何?”
杨练一怔:“汪老先生,杨练是一介武夫,这……”
“生逢乱世,武力有时候比文化有用的多,”汪静生长叹一声:“百无一用是书生啊!她又是个女孩,上海无亲无顾,只托谦儿的面子寄住在别人家中,我年纪渐老,又在南京,万一有事,也是鞭长莫及。她有个像你这样的哥哥,他日我在九泉之下,也能放下心了。”
杨练见他话中有不祥之意,忙道:“老先生请放心,我会尽力保护小姐的。”
“这么说你答应了?”
杨练点点头。汪静生闻言大喜,对凤仪道:“你还不拜见兄长。”
凤仪早换了女装,站在旁边听他们说话。杨练见她一身粉绿色秋衫秋裤,外罩一件墨绿色马甲,一排一字流海遮在额在,一条长辫紧绑脑后,面貌秀美,姿容可爱,不觉面上一红。真是没有想到,刚进汪宅不过一会,便与凤仪结为兄妹。凤仪轻轻上前,对杨练福了一礼,叫了声:“哥哥。”
杨练忙起身还礼。陈妈又拿出两个浦团,放在汪静生面前,二人共同拜见汪静生。一通忙乱后,这才重新落座。杨练想起白天与凤仪相遇的事情,道:“汪老先生……”话音未落便被凤仪打断了:“是外公。”众人都笑了起来,杨练也乐了。他想起白天在小火车站二人相遇的情景,觉得这小姑娘此时模样端庄,其实很是淘气。众人聊了一会儿,杨练惦记着刚才那个男人,担心他去官府生事,因问道:“刚才那个人是谁?”
“他是我的亲侄子,姓汪名永福,”汪静生无奈地道:“我没有子嗣,女儿生下凤仪不久就病死了。他一直想把儿子过继我,将来好继承汪宅。我一来担心凤仪年幼,二来,我也想观察观察,那孩子人品如何,”汪静生叹道:“结果,他以为我不想把汪宅给他,几次三番到族中吵闹,说我没有给凤仪缠足,有伤风化,又拿谦儿说事,说我结交乱党。要不是他如此,谦儿也不会把凤仪送到上海去。”
杨练听了这话,不禁大为后悔。他早听方谦提过此人,若刚才知道他就是他,一定捏碎他的胳膊。汪静生哪知他暗中动怒,见他脸色不好,以为他担心报官的事,便道:“他虽然恨我,但是报官也不至于,毕竟我是他的亲叔叔,凤仪也算他的亲戚!”
“我没有这样的亲戚。”凤仪听汪静生这么说,忽然脸色一冷,恨道。
“不许这么说,”汪静生沉下脸:“女孩儿家最是尊贵,行事说话勿必温柔大方。子曰非礼勿言、非礼勿视、非礼勿动。你以后不可轻言轻动,明白了吗?”
“是!”凤仪低下头,应了一句。汪静生对杨练道:“她从小在我身边,难免骄纵,日后去到上海,只怕要给邵先生添乱了。”
“您放心,”杨练忙道:“邵先生是我们的老朋友。他为人很仗义,在上海的生意做的也大。凤仪去了肯定会过的好。”
“听说这位邵先生在上海开了家缫丝厂,叫?”
“元泰。”
“哦,”汪静生点点头:““他除了开丝厂,还做些什么事呢?”
“他还是湖南和广东同乡会的副会长。”
“他不是湖南人吗,”汪静生诧异道:“怎做了广东会的会长?”
“听说他父亲是湖南人,母亲是广东人,所以做了两会副会长。”
“哦,”汪静生点点头:“他在上海还有什么亲人吗?”
“听说有个姨妈在上海,姨父是个退休的文官。”
汪静生面容一喜:“哦,也是书香之家,他有没有娶妻呢?”
“都传他和姨妈家的表妹有亲事,可为什么到现在没有成亲,我也不晓得,”杨练道:“不过邵先生说,要是凤仪去了,他会请他的表妹照看她。”
“请问这位表小姐贵姓?”
“姓刘。”
“如此甚好,”汪静生对凤仪道:“你到了上海,要尊敬邵先生,更要尊敬这位刘小姐,不可随意造次。”
凤仪对去上海读书这件事,本是有些盼望的。此时听汪静生与杨练说到邵元任,还有他的表妹,感觉非常陌生,她想着自己幼年丧母,父亲终日不在身边,唯有外公和她相依为命,不禁又忧伤又忐忑,对汪静生道:“外公,你陪我一起去吧!”
“真是孩子话,”汪静生笑道:“邵先生答应照顾你,已是天大的人情了,我怎能再去麻烦人家。”
凤仪黯然不语。汪静生道:“南京上海,不过几个时辰的火车,你要想外公可以回来,外公也可以去上海看你。”
“真的?”凤仪高兴地道:“你真来看我?”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