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生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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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小兰一个人在黑暗而陌生的屋子里,躺在床上。她意识有些模糊,然而又出奇的清晰。黑黑的陌生的空间里,陌生的气味,还有陌生的空气,她竟一点都不感到害怕。她甚至渴望着这样的场景。她渴望被摧残。

    象个遗漏在了时间之外的,根世界毫无关系。

    谁也不管她,谁也不用记挂她。这放纵的感觉很好,无牵无挂的感觉也很好。

    她是自由的,是轻松的,是痛快的。干净淋落,她甚至是愿意就这么在无人的角落里死掉的。

    有一种离地狱感觉袭来的感觉离她很近,有一种被剥离的感觉,被抽空的感觉,脱离了人世的感觉,从来没有这样的近。生也好,生也罢,也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意义。

    她被是被裹在一个巨大的茧中,又象是一团粘绸的梦境。

    在梦里,有连天的黑沙被风卷起,在天空形成巨大的旋涡,沙子的狂呼声音尖啸地从她的牙齿间一穿而过。

    太阳,月亮,星星,在视线里模糊不清地粘成一团,辩不清谁是谁。

    冷,从来没有呈现过这样冰冷的时候,要将人冻成冰块。那个冥冥中指引迷途的小天使终于也消失在乌云密布的空中,在飞沙走石的长空里消失得干净如初。还有母亲的眼睛熄灭了最后的一丝光亮。

    为什么那些美丽的花全都呜咽凋零,象熔化的黑浆一般,涂满一地。为什么天上象乌云一般流淌的水硬硬的泛闪出凝固血液的黑光,为什么无数杂乱灰色的线丝,象个咒诅似地,灰麻麻地,象蛛网般密布地交织缠绕。为什么天空在她的身体上重重压下来,它包裹着她的身躯,不停地旋,不停地转,巨大的磁场似乎是要把她卷进深渊。

    花小兰好想喊,为什么用尽气力,却发不出一个声音?

    她的意识在模糊中清晰,又在清晰中变得模糊。最后她也不知道她究竟是不是清晰的了。有醉生梦生般迷乱的快感。

    她看到母亲在村子边的小桥上笑着对她挥手,她的身后有不息的水湾湾地流淌。她还看到母亲弯下腰在地里锄土。玉米杆抽出长长的叶子,一条一条象姑娘的腰带,顶上还开出大朵的花。她一直低着头,男人和女人们也都低着头锄土。土地老实而且安静。在高高的玉米地里会传来男人和女人的笑声和黄色笑话。是关于男人和女人的。年幼的小兰就坐泥巴边,锄头在跳跃的阳光下落下来,被撒成了耀眼的金黄色。泥土被掀断的声音象血管断裂,那声音落在小兰的耳朵里。年幼的小兰手里抓满了沙子坐在那断开了的泥土旁边,母亲顶着草帽,长长的日头落在她的肩头,她的发辫成两条麻花,又黑又亮。她的脸光滑又年轻,沾着汗粒,她叉着腰将锄头抛在土上。她扭着头看花小兰,小兰手里的沙子抓得紧紧的。母亲在风吹着玉米叶子的沙沙声里_4460.htm,朝她裂开一个笑。她的神情是那样的满足,充满了爱。

    父亲又走了。他走的时候要抱她。年幼的小兰不愿意地跑开了。他的碴子似的胡子总是扎得她生疼。他的怀抱没有母亲的那么柔软。他会将她抛得很高,象在抛一棵熟透了的大南瓜。朝空中高高的抛起,差一点儿就撞到了天上飞过的小鸟。

    小兰背起了书包,走在放学的路上。她放学的时候,总是小心地跟在一个少年的背影后面。她一步一步小心地踩他走过的脚印。水泥路上根本就没有脚印。她感觉到了她的脚印,然后踩上去。心里欢快地象有无数的鸟儿展翅飞翔。一直到麦圈的身影消失在分叉的路口。一个让人不得不舍弃的分叉,一道又让她期待能撞见他的分叉。

    花小兰的喉头又泛起甜丝丝的味道。那是初恋的美好,象一道白光,掀开了黑夜射进她的心口上。

    “兰兰,你醒醒。”光里伸出一双手摇晃她的身体,苍老干枯的手为她擦拭脸庞。花小兰的脸象珠子般挂着泪。

    “你病了。”她粗曳的声音象来自于母亲般的温暖,在远远的世界里对她说。

    是呵。她病了。她的脸温润润的,冒着热气,隔着久远的时空。她地闭上眼之前,睁开看了她一眼。一张很熟悉的脸,象在哪里见过似的。

    花小兰感觉到灵魂一阵一阵地摇晃。原本身子沉重得似座大山,晃忽间又变成一根羽毛在天上轻飘飘地飞了起来。好轻,飘得很高,象风一soudu.org样。

    她病了。她是病了。眼前的这一切都变得轻如羽毛,恍如月亮上的前世,今生里最后一晚的月光。细细地凄迷地在她身体里流淌。

    城市生活是如此的让人惶恐.

    希望一切就此能结束。

    “妈妈,我要唱歌。”忽然模模糊糊有人在远方唱了起来。歌声穿荡,穿荡在遥远的夜空里,穿过风,穿过云,穿过沙,落到她的耳朵里。天空的星光如灯火般灿烂。银河的两岸,天空湛蓝地放开晴天。太阳,星星,月亮,交织,摇曳,跳舞。歌声里沙子摩梭,发出沙沙地犹如风吹树叶儿的声响,还有小女孩清脆的来自心底的欢声和笑语。歌声在云里飘荡,飘荡,一直升到月亮河,河里盛开的无数娇艳的花朵,象海一般扑腾,花粉扑面,似暧阳的笼罩成一团。

    一些长长的流星拖拽着,掉下来,在湛蓝的天空,划出优美的弧线。她站在碧绿的水草上,属于她的那一颗,从天空掉了下来。闪耀着的蓝色的荧光,它被她小心地捧起。那是儿时的小兰,穿着白色的长裙,黑黑的发丝,她在碧蓝的天空下仰望夜空。她捧着那手中的晶莹,柔而软,明亮光芒和色泽,犹如捧着自己的心。她捧着它向前面小心地走去,一直向深海走去。远方,孤独地走去。

    “兰兰,快醒醒。”那个粗曳的声音又再次焦急地响起,带着怜惜的疼痛。一团湿热的东西扑在了她的额头上。

    花小兰感觉到了那双手的温暖。她伸出手紧紧地将她抓住。“妈妈,妈妈。”她大声地叫着。

    “额。”那个女人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很久。

    “遭孽哦。”她苍老的声音带着哭音无比心疼地说道。

    那双苍老的手,指关节粗大,带着一股母亲的气息从花小兰的额头上取走湿毛巾,又重新将一块冒着热气的毛巾轻轻地敷在花小兰烧烫的额头上.

    花小兰的脸通红,呈现出病态.已经安静了下来,不再胡乱呓语,也不再大声地嘶嚎.她轻轻地吸气吐气,渐渐地平静下来,闭着眼睛,睡得很平稳.

    一个花白头发的头转过身子,露出一张关切而担心的老脸.竟然是欧明珠的贴身佣人崔妈.

    她将凌乱不堪的房间细心地收拾了出来.然后又出伸手去理试花小兰的棉被.轻轻地将她搁在外面的手放回去.并低下头,为那张梨花带雨的小脸疼惜万分.她长长地叹了口气,望了一会儿.轻轻地合上门离开了这间安静的房子.

    在锁春楼门外的阴影里走出一个男人,他在黑影里抽烟.晕暗的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吐出来的烟丝和夜里弥漫的雾气混在一块.他另一只手叉在裤袋里来回地踱着步子,似乎是在专门等待着崔妈的出来.

    刚一听到崔妈的脚步声,他抬起头来,手里的烟丢在地上,伸出脚狠狠地踩灭了.崔妈带着难过的表情走向他.他们同时淹没在黑暗里.

    在树林的深处,一张石椅前,他伸出手想搀扶崔妈坐下来.崔妈有些诚恐,她伸出手来拒绝他的好意.他们来回推了半天,崔妈终于还是坐了下去.她带着嗔怪而宠溺拍了拍他的手.

    再将镜头拉拢,借着月色一看.原来那个男子不是别人,正是花小兰心里千怪万怪的麦圈.

    "她怎么样?"他带着浓浓的关切.远不是花小兰心里认为的那种漠不关心.

    男人与女人之间,总好象隔了一道深深的鸿沟.有时候真恨不得能搭座桥到对方的心里去瞧瞧.可是,不相互表###意,她同样也会瞎猜瞎想.让人无可奈何.

    女人们总是不明白男人为什么不将那些实话告诉她.不明白为什么他就是不说,宁肯就掖着那么继续误解下去.

    而男人也许会是觉得根本就没有必要说.他们不说,将这些话装在心里,就算打死都不说.这似乎是根面子有关系,又好象没有关系.好象说了就不是男人了似的.

    不说,女人会怪他.说了,女人却会轻视他.

    那就让这样冷冷的夜静静地看着吧,让冷风轻轻地吹吧,他什么都不说.

    "还好.一直高烧不退,胡言乱语,打了两针烧,喂了些药,烧是退了.现在刚睡下去."

    "哦,那就好."麦圈似乎终于放下某样东西.他重重地吁了一口气.

    "他下手也太狠了,好好的一个女娃^"崔妈一直叹着,都不忍心说下去.

    "哎."麦圈也跟着叹下去,胸腔呼出的气象拉风箱,呼呼地喘着,冒着火气."这都是她自己愿意的."麦圈无奈地说.

    "小兰这孩子,我是看着落地的,从刚学会跑那会我就知道她是个要强的人.跟她妈是一个模子印出来了.可真苦了她."崔妈的老眼里已经没有泪了.

    人老了,心也软了.可是怎么都掉不下来了泪了.兴许是见过的悲喜太多了吧.

    她的背躬着,伸出手揉揉腿."天寒了,腿骨就疼,我老了."崔妈揉着腿说.

    麦圈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也许是想到家里的双亲吧.他的村长老爸,和身材宽大的母亲闪过脑海.他伸出手在身上摸出一根烟点燃,狠狠地吸,狠狠地吐.

    崔妈望了望远处.一些灯光慢慢地熄灭,夜深了."哎,天晚了,我该回去了.一会儿太太要中药."崔妈弯弯腿,站了起来,老虽老了,还是硬健的.

    她蹒跚地走了两步,又忍不住回头来.对吐着烟丝的麦圈说,"你也回去休息吧.别为她担心了.各人都有各人要走的路,谁都代替不了.在这个地方^"她警慎地看了一眼四周,接着说,"你还是顾好你自己吧.最好不要让人知道我们是一个地方的."

    她又走了两步,想了一直,又扭回头,"你放心吧.老爷子这次不过是给她的历害让她吃点苦头.明天他又会宠她了."

    崔妈迈着步子了.麦圈还站在树林的黑色里.

    他的头仰起来,看他嘲天吐出来的烟丝.他的嘴角扯了一下,给你一顿狠狠的伤害,然后再给你一颗糖.犯错后的人都是会想方设法地为自己进行弥补的.

    他瞟了一眼关住花小兰的锁春楼,那漂亮的窗帘背后,她是否能够挺下来呢?

    他无奈地摇头,将烟红亮的烟台抬到了水里.火热的烟台遇到水兹地冒出青烟.在一阵涟漪中熄灭下沉.四周陷入寂寞,只有偶而的几声蛙鸣惊扰着夜的美梦.月光昏冷,夜色,如泣如诉,是否也在知晓这世间的人情冷暧?

    花小兰被一阵泌鼻的花香中醒来.新鲜的阳光,新鲜的空气,连窗台的露水都是清洌可人的.她睁开眼,发现她竟象一只浸泡在花海中的小船.在她睁眼所及的地方,除了花,还是花,到处都花暧暧的花香.

    她甩甩头,对于眼前的事物有一块空白一时链接不上来.

    那天的那场恐惧的场面现在对她还产生着影响,她甚至是以为来到了天堂.当她听到钱老爷子的笑声,她的身体下意识地向后蜷缩.

    钱老爷子就象从天而降从花中冒了出来.他的声音捏着,轻力地控压,脸上的笑压出斑驳的皱纹,金牙光辉闪闪.

    "小兰.你醒啦."他讨好着说.

    花小兰疑犹地看了他几秒,确定了她的正常.她挺了挺腰,身上还有一丝余疼.她将下巴挺了起来,"你干嘛?"她竭力让自己看起来不恐惧,象一只玫瑰竖起了自己武装的刺.

    她不是一个轻易软弱的女人.

    "哈哈.我的小心肝儿宝贝.你不要害怕我."钱老爷子柔声软语地哄她.却享受着她眼里的恐惧,赞赏她的娇弱.

    他享受这种感觉.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