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她是斩断他梦想的人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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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日的农家天黑得很慢,向晚的村子里升起腾腾的烟雾,和庄稼人的袅袅饮烟纠缠在一起.谁是谁也再也分不清了.晚霞在天边犹如锦族一般开得绚烂,这预示着接连几天都会是火烧天.

    待到漫长麻昏的蒙胧色泛起,鸟儿归林,鸡鸭分手各自归家,天色才愈渐的暗了下来,地里三三两两的庄稼人的身影在暮色中扛起锄头,恋恋不舍的收工回家去了.

    月亮挂上树稍的枝头,村子里四下都安静了下来,麦村长才不急不慢地回到家中.院角落里被链子锁住的狼狗与土狗杂交的看门狗机敏地直立起了耳朵,在黑夜里两只眼睛泛出亮晃晃的光.一看见是主人,它立妈乘顺地直了起来,呈立正姿势站着,使劲向男主人摇摆屁股上面的尾巴.麦村长忍不住在这讨好的狗,它毛亮的身上摸了摸.这才推门进了屋子.

    "回来啦?"麦圈妈端出还冒着热气的蛋炒饭,摆上了筷子."给你留着呢,还冒着热气."她带着热呼劲说.这个无私的女人对自己至亲的三个男人都心疼.比心疼自己还要多得多.

    "呃."麦村长拿起筷子吃饭.瞟了一眼一声不吭的儿子.这个坐在角落阴影里的人让他看了都不顺眼.

    麦村长嘴里的饭象是很硬似的,让他很难以下咽.他努力地嚼了半天,终于嚼不下去了.叭一声他重重地将筷子拍在了桌子上.碗里的饭粒象跳舞般飞溅.

    然而麦圈仍旧低着头,未有动弹一下.

    "老子养一条狗都晓得朝我摆摆尾巴.我养你这个只知道惹祸的儿子来球用!"麦村长散了一下午的步,肚子里的气还没有散尽.即使是尾气,杀伤力也是惊人的.

    阴影里麦圈脸上的轮廊很明显,细一看,竟和他的父亲很有几分相似.都闪着同样的拧拗的光芒.

    这对父子就好象水与火.针尖和麦芒,老是不相融.麦圈妈生怕他爷俩又干起来了.急急跑了出来,看到soudu.org儿子老实的呆着,悬着的心稍微放下一点点.

    "吃饭,快吃,都凉了哒."她催促老头子道,希望能转移一点这个公牛脾男人的火气.

    "你走开,这里没有你什么事,我要跟这个臭小子说两句话."麦村长象掌管天下的君主一般发施号令.麦圈妈收回要伸出的手,带着不是很放心的表情,还是走开了.转身的时候她不忘记给麦圈使使眼色.

    然后是一片很死寂般沉闷的沉默.谁都不愿意先开口.麦村长低下头,昏黄的日光灯线晃在花白的头发上.让他显得愈见地憔悴和苍老。这让麦圈看了心眼里堵得慌。

    他低了很久的头,似乎是在理千丝万缕着的一团乱麻.他在思量着下面的内容.同时也在拼命地压制住心中乱窜的怒火.

    "我今天下午去过法院了.他们要起诉你."麦村长说.头依旧低埋着,他伸长满了老茧和沟壑的粗糙而厚实的大手,那是庄稼人专有的手.粗大,指关节突出.上面布满了农具的划伤和打磨后的痕迹.

    "66年的时候,我高中毕业.一直想念大学.###来了."麦村长带着一种嘲讽和认命的笑,轻描淡写地说.脸上却有着很深得无法描述的沉痛.象一个流着血,捂着伤口还在对人笑的人.

    然而这话落在麦圈的心里,却打得很重,就象闷锤一般嗡嗡地作响.

    这么严肃而且沉重的谈话已经三年多没听到了.那次老大麦波考上了清华大学的庆功宴上.那天他喝了很多酒,然后说了相同的话.麦圈清楚地记得,那一天,老大麦波跟父亲抱在一起痛哭.

    那时候他还是个半大不小,青黄不分的愣青头孩子.他懂不了他们之间的那份泪水的味道.现在他是男人了.一个闯了祸的男人,他的父亲以一个男人的身份跟他提起这些他心中的话.

    "然后就老老实实地锄地.锄完地睡,醒了又锄.土地是最老实的东西.它不会坑人.也不会抱怨."

    "也有些时候,我不甘心.我一辈子的梦就这么完了."麦村长的脸有些扭曲的忍隐,不过几秒钟后他又恢复了那张皱纹生满的脸.那张脸上闪着黝黑的苦难的属于农民独有的那种光芒.

    "我得感谢你妈.第一胎就给我生个儿子.我有儿子了!我高兴得晚上都睡不着觉.我觉得我又活了.我的希望又重新燃烧了起来."

    "然后你妈又生了你.罚了老子一台电视机的钱.电视机在那个时候是多高档的东西你晓得不.全镇就只有镇长家里才有一台!整个镇的人晚上洗了脚就象赶集似的到他家去看.他家门前的葡萄树都被踩死了!"

    阴影里的麦圈的嘴扯了扯_4460.htm,本来想笑的,一看到父亲严肃的脸又将笑拉了回去.继续埋头,当闷葫.

    "就是罚这么多钱,我也照样生!我又多了一个儿子.我没有实现的愿望,能够双倍的实现,我又高兴得晚上都睡不着觉."他眼里含着隐约的笑,幸福而且满足。

    "你哥考上清华的那一天,我喝了很多酒.我却从来没有这么清醒过.我高兴啊,比我自己考了大学都还要高兴.清华啊!别说这个镇,就是这个县都没有出过几个!"

    麦村长脸上露出了笑,似乎又回到了那个风光的晚上.然而他想到他下面的话,脸上的笑就象昙花一般,轻轻一现,瞬时萎谢."圈儿啊!现在人家要告你啊!你知道意味着什么吗?"

    麦圈依然沉默,他点点头."我知道."他的声音小得几乎连自己都听不见.

    "我骄傲的儿子,优透的儿子,考试名列全校第一的儿子,马上就要变成了杀人犯,阶下囚.从此在人前抬不起头来.你让我心里怎么好受啊."麦村长动容了,用力地用拳头捶打自己的胸口.

    "爸!"麦圈早已泣不成声了,他双脚一曲,扑一声跪在了冰冷的水泥地上.将头埋进了父亲的腿上.

    "呜~"父子二人终于又象三年前一样抱头痛哭了.相同的泪水,相同的情感.然而结局却全然不一样.那一次是骄傲,这一次却是绝望.

    "儿子,别哭.爸就是跑断腿,下跪上吊我也不能让你去坐牢.咱们去找你的以前的班主任,那个最器重你的罗江老师?听说他现在已经提了,在政府部门担任要职,我去找他想想办法."麦村长竭力回到常色,吸干鼻子,恢复到了父亲的位置.

    "爸,你不是常说我现在是男人了.应该为我所做的事付出责任."麦圈用手在鼻子上一抹,脸上闪出男人的勇气和力量.

    那天晚上的土地,象往常一样安静而老实.有一个青年的命运即将遭受到改变,他的梦想犹如在晴天被人拦腰斩断.二十岁不到的他,说出他人生里最豪言状语的一句话.可惜很多年后他已经不记得了.或者是将这句话象擦过鼻涕的卫生纸般毫无愧意地丢掉了.

    良心是会泯灭的。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