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终于停在了卦摊前,长髯道士眯起眼,意味深长地笑了:“姑娘无需开口,今次我只写一首诗给你,你看完即走,我也不取分文卦资,如何?”说完也不等艾芒点头,顾自抽出黄表纸一张,竟握着粗大的记号笔,就刷刷刷地写将起来:
秋灯无焰剪刀停,
冷露浓浓桂树青。
伯解罗衣种罂粟,
月明如水浸中庭。
写完倒过来,推至艾芒跟前,就兀自闭了眼,悠哉游哉地哼起小曲来了。艾芒从头到尾读了两遍,似乎看到一点风物意向,确又看不真切,实实是一头雾水,连忙掏出20元放在桌上:“请问道长这是什么意思呢?可以指点迷津么?”
道士睁开眼把钱推回去:“说好不收卦资,这也不算是卦,只是清代浙西派掌门词人朱彝尊的一首风月诗罢了,恰好姑娘停下之时它就在笔端,不由得我不把它写下来,这自是你们的缘分。姑娘冰雪聪明,慢慢琢磨去罢!”言毕继续哼那不成调的小曲,任艾芒如何相求,再也不说一字。
艾芒只得细细地折起那张黄表纸,放入袋中,走出老远再回头张望,那道士依然摇头晃脑地自得其乐。她无奈而又懊丧,好不容易下决心算一卦,本指望可以得到一些冥冥中的启示,却不料益发迷惑了。
整条老街清冷而阴郁,高大的水泥建筑虎视眈眈地矗立在古老沧桑的木质板房后面,密密实实地挡住了冬季薄凉的阳光。在街的尽头,已经一溜排开了好几辆挖掘机和铲车,显而易见的,决策者已经不屑于写那个大大的红_4460.htm色的“拆”字了。
艾芒心中难免有些戚戚:如果我离开了,下次再来,这条街一定已经消失,就跟那些曾经熟识的人一样,消失了就再也找不回来。她猛的被雷电击中:熟识的人,消失了就再也找不回来。
她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手在口袋里紧紧地捏着那张黄表纸,心潮也激越鼓胀起来:秋灯、冷露、桂树、月明如水……刚刚过去的,那个秋季的一点一滴,开始慢慢地在她心底泛滥开来,就如春水漫过的沼泽,一发而不可收拾。
快要走到医院门口的时候,她已经作出了决定:回去,回去了却未尽的事务,只有勇敢地面对过去,才可能重新开始全新的未来。
“嗨姑娘,我正到处找你呐!”
艾芒一扭头,建国妈从后面赶上来,脸上满是菊花一样的笑容:“好几天没见着你了,我还怕你走了呢,跟我来,有好东西给你。”艾芒被她拉着手,只得跟着,心里却是老大的不自然。
自从知道了他们跟李建设的关系之后,艾芒就刻意回避,可看建国妈的样子,似乎李建设并没有捅破这层关系。
“妈,哦阿芒你来啦!”建国看到妈妈身后的艾芒,满意地笑了,他抬了抬打着石膏的左腿,对艾芒说:“看看这是什么,我给你编的,你是属猴的对吧?”
一只青绿色的猴子挂在绷带上,随着建国的腿抬起和放下,小猴子灵活地跳动着,煞是可爱。艾芒一伸手抓了下来,原来是竹子编的,捏在手里还有股新鲜的青草味儿呢。“真是你编的吗?那儿来的新鲜soudu.org竹皮?你怎么知道我属猴?”艾芒满眼的惊讶,把李建设什么的全抛到了脑后。
建国得意非凡:“我妈猜你跟我一边大,我就是属猴的,嘻嘻,准吧?”他回头看着他妈,狡黠地笑了:“妈,阿芒肯定也会喜欢香榧子的,你不是说昨天看见了嘛,去给我们买点来好不好?”
还没等艾芒阻拦,建国妈已经笑吟吟地走出了病房。建国开心地说:“你坐呀,你一来我的伤都好得快些。”
艾芒一楞,建国眼睛里射出的光让她猛地醒悟过来:不行!不能这样!她慌乱地把小猴子放在他枕边,急切地说:“你搞错了我不属猴,你好好休息我走了。”
她突然的情绪变化让李建国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他不知所措地问:“阿芒怎么了?是不是我哥他……”
艾芒一下刹住了脚步,她缓缓地回过身来,悲凉的潮水在她眼眶里打转,李建国纯真无邪的眼神就那么热切地望着,让她无法回避。
她努力地挤出一点笑容:“你是个好孩子,没有什么东西能够玷污你,唔?你好好养伤,忘了我,我不是好女孩。”她的泪水到底还是滑了出来,看着他无辜受伤的表情,她忍不住伸手想帮他理一下额前的乱发,却不料他猛地扭过脸来狠狠地吻在她的手背上,从未有过的热流霎时击穿了她的心脏……
凭着最后的理智,她一把抓起枕边的小猴子,飞快地跑出了病房,连撞上了建国妈都没有停下。
盈盈满满的香榧子,滚了一地。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