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里的几颗钢珠,也被他转得“咯咯”直响。若然对手出现在院子里,他绝对会将钢珠飞射而出,将对手的脑袋射穿。
然而,不管他如何怒、如何狂都没有用。
他没有对手。
他没有实实在在存在的对手。
他面前的只是空气。
他所有的狂怒从心里呼嗖而出,却“扑嗤、扑嗤”地坠入空虚,一点用都没有。
龚破夭,有种的你就给我站出来。
忍无可忍了,陆金池朝院外大喊。
“喊鬼啊你,都什么时候了,也不知道动下脑子。”三姨太从惊恐中回过神来,不满地道。
“动脑?你叫我动什么脑?”陆金池没好气地冲她吼。
陆金池这么一吼,让三姨太突然感到他很丑陋,很没有男子汉气慨。
读书的时候,三姨太就觉得黑社会大佬很威风,能呼风唤雨,能上天下地,什么黑的手段都使得出来,是另类的英雄人物。所以,高中还没毕业,她就嫁给了陆金池,幸福地当上了三姨太。
“你吼什么?看你就像堆狗屎。”三姨太没好气地丢下一句,“嗵嗵”地走上了楼。
“你——”陆金池对着三姨太的背影欲骂,却一时语噎,骂之不出。因为当日将三姨太娶进门,他就觉得她与众不同,知他的心、懂他的意,是他生命的小红颜。
日军入城,他为了更加密切和冈本的关系,希望三姨太能贡献一下自己的肉体。
不用他多说,三姨太就一口应承。
然后以牺牲小我,来维护陆家的大我。
三姨太还以西施来自比,说西施是为国贡献自己,她则是为青龙帮贡献自己,虽然一个是国,一个是帮,大小不同,但性质却是一样的,都无比的高尚,是不是?
陆金池自然说“是”了。
高兴之下,他也不禁豪情大发,以勾践来自比,说自己目前是屈居在日本人之下,只要一有机会,条件成熟,他就反他鸟的小日本,一举成为广西王。
一个西施。
一个勾践。
哇噻。
两人一时就像绝世知己红颜一样,幸福无比。
眼下“西施”说他像堆狗屎,他这个“勾践”怎么还能对“西施”怒得出来呢?
罢,罢,罢。
虎落平阳受犬欺。
自己正当走霉运的时候,别说被骂成“狗屎”,就是比“狗屎”更难听的话,都得承受了。
眼下最关键的问题是,该怎么办?
坐到太师椅上,陆金池冷静了下来。
搬人来相救,无疑是第一要素。
可是搬谁呢?
自己手下的人已经死的死、散的散。
唯一可求的,就只有冈本了。
可一想到要找冈本,他就犹豫了起来。
当日冈本来求自己的时候,自己都借故推脱了,后来还冷言相向。
现在去求他,他还会管我吗?
陆金池一次次地拿起电话,又一次次地放下了。
最后,还是求生的欲望战胜了面子。
拿起电话一摇,却无声。
再摇,仍然无声。
原来,电线被剪断了。
陆金池顿时陷入了绝望之中。
他哪里知道,此时的冈本也是泥牛入海,自身难保。
他摇电话给冈本的时候,冈本刚刚被两个特工扶进办公室,脚穿指断,耳朵也不见了半只,正痛苦不堪呢。即使他陆金池打通了冈本的电话,冈本回复给他的也绝对是无比的绝望。
一阵细碎的脚步声走了过来。
陆金池睁开双眼一看,只见三姨太已提了一只皮箱,停在了他面前。
“你要走啦?”陆金池无力地道。
“什么我要走啦?你这个傻瓜,是我代你先走。里面的东西都是我们的。”三姨太拍拍皮箱,皮箱沉沉的,显然是金银珠宝之类。
陆金池一听,不由感得慨万分,赶紧站起来,一把搂住三姨太:“你真是我的绝世知己。你放心,只要我能逃出去,一定不会辜负你的期望,绝对会东山再起的。”
“嗯,我相信你。如果我出去没事,你也扮成女装出逃。”三姨太道。
陆金池连连点头。
“那我先走了。”三姨太轻声地说。
陆金池松开她:“自己小心点。”
“嗯,我会的。”
说罢,三姨太转身离开。
望着三姨太的背影,陆金池的眼里有点湿。
大老婆、二姨太以及子女,听到危险的信息,早早就躲到乡下的亲戚家去了,唯独三姨太陪到他最后一刻,并在最后一刻还帮他出点子逃生。
人生能有此一红颜,做鬼都无憾了。
三姨太出了院子,到了街上也没被子弹射倒。
陆金池不由得大喜——对手不会对女人下手,于是赶紧上楼去换上女装。
三姨太的身材娇小玲珑,她的衣裙陆金池自然不合身。
二姨太高大丰满,所以他穿上二姨太的一套蓝色西裙,还挺合身的。
但二姨太的高靴,他穿着就觉得紧,脚趾头挣得靴头鼓鼓的,不一会儿就觉得脚趾生痛。
忍一忍吧。
忍得一时之气,赢得万年常青。
提上二姨太的手袋,他将十几颗钢珠和一支小手枪放了进去。
最后,披上假发。
站上镜子前照了一照,他觉得自己还挺像女人的。
下了楼,他又觉得不妥。
眼下是逃命的时候,怎么可能只带一只手袋就走呢?肯定得有个包袱包些细软什么的。
重新上楼,随便捡了些衣服,连同手袋一起打了个包,陆金池这才放心地下了楼。
走到院子——
没有子弹射来。
走出大门,到了街上——
仍然没有子弹射来。
陆金池暗地里狂喜。
再走在街上不行了,如果对手在后面踪的话,一下就会发现他是假扮的女人。
街边下面就是邕江。
没错,找条小渔船,沿江而下,远走高飞。
三步并作两步,陆金池走到了江边。
一条小渔船好像专门为救他而来一样,此刻就泊在岸边。
跳上小船,陆金池马上对背对着自己的渔夫道:“船家,麻烦你送我一程。”
“去哪呢?”渔夫问。
“顺江而下,到陆家村。”陆金池答。
“在陆府不好吗?为啥要去陆家村?”假扮渔夫的陈节转过身来笑道。
陆金池不由得大惊失色:“你、你、你是谁——”
“我是等着关你去喂鱼的人。”陈节说罢,双脚一颤,小船便如箭般朝江中射去。
陆金池并非水上人家,小船突然一射,他便站立不稳,身子摇晃不定,双手也本能地展开摇晃着,挎在肩上的包袱便“嗵”的一声滑落到江里。
“乖乖地坐下吧。”陈节笑说。
陆金池偏不坐,还想硬顶着。
陈节双脚又一颤,小船马上就在江心打起转来。
陆金池赶紧坐下,两手紧紧地抓住船帮。
“这才听话嘛。”陈节讥道。
话音刚落,一阵“哒哒哒”的机船声便传来了。
陆金池双眼一亮——
是日军的巡逻艇。
“呵呵,以为能抓到救命稻草啦?”陈节对陆金池嘲道,还没等他有什么反应,脚下突然一顿,小船就翻了。
陆金池被压在船下的水里。
陈节则站在翻转过来的船背上,手里握着船桨。
水寒刺骨,陆金池本想趁机藏在船底下,等日军的巡逻艇来了,再浮出水面求救的。
但刺骨的水寒仿佛千根针一样,刺得他骨麻、骨痛,比死还难受。
他赶紧潜离船底,潜了一段距离才浮出头来。
冬天的水清,陈节看得一清二楚,驾着小船紧跟着陆金池。
当陆金池的头刚露出一半,陈节的桨就劈下了。
顿时,他这个青龙帮老大的头就被劈成了两半。
“啊”的一声惨叫是喊了的,但因陆金池的嘴还在水里,也就“啊”得无声无息了,谁也听不见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