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轻轻闭上了眼睛,不愿出声。
刘嬷嬷低低叹息一声,慢慢松开了怀抱,将我轻轻放在榻上,盖好被褥退了出去。
听到门被轻轻关上,我悄悄坐起,推开床边的小窗,静静地望向外头依旧躲在云层背后不愿出来的月亮。
清凉的风灌进房来,直直扑上我的脸颊。我用力睁大眼睛,任它将眼眶内的湿润渐渐风干。双手摸索着抚在窗上轻轻地游走,直到粗糙的窗格上一根倒起的木刺钻进指尖,带起尖锐的疼。
“嘶……”我眯着眼睛狠狠地吸了口气,胸肺之间顿感一阵寒凉直侵入骨。我轻轻地抬臂,将受伤的手指含入口中慢慢吸吮着,眼睛望向窗格上那处凹凸不平的最上方我才新划上的一道印迹,忽然轻轻地笑了起来。
“嗯?”在一阵舒适的抚触中,我悠悠醒转。我的上方,是一双清澈见底的眼睛,正满含着慈爱定定地瞅着我。
“阿瑟,”娘亲一边扶着我坐起身来,一边将棉袄为我披上,“饿了吧?”
“嗯。”看到床榻旁的小桌上搁着娘亲已经备好的早点,我勉强抑制住喉头上顶的一阵恶心轻轻点了点头,任由娘亲为我将棉袄穿上。
“快来,这是你最爱吃的酥糖煨百合。”娘亲柔柔地抚过我的下颌,端起小桌上那只青瓷小碗送到我的面前。碗软软糯糯的甜品。
“咦?”看清楚了那盛在碗里软软糯糯的甜品,我疑惑地抬眼,“怎么厨房今日竟会这么好说话了呢?”
“快,趁热吃吧。”娘亲并不回答我的问题,舀了满满一汤匙的甜品送到我的唇边。
“嗯。”我笑着张口,胸腹中那股恶心的味道却汹涌而上,我掩住了口唇,悄眼去看娘亲。
“怎么了?”娘亲将汤匙放进瓷碗,手背贴上我的额头,“可是昨夜受凉了吗?”
“我想吃。”我用力抹了把口唇深吸了口气,眼巴巴地望着娘亲手上的那只瓷碗。
“来。”娘亲见我一副贪吃的模样,这才收回了手,放心地笑了起来。
“嗯。”我张大了口,轻轻一咬,酥糖煨百合那香香甜甜的味道便充满了整个口腔。原本在胸腹间不停翻涌着的泔水味也被压了下去,消失不见。
“怎么样,好吃吧?”娘亲眉开眼笑地看着我。
“好吃!”望着香甜空气中娘亲关切的脸,我一边用力点头一边随意地拨弄着娘亲手腕上微微摇晃着的吉祥绳结,诧异地出声,“娘亲?”
“快吃啊,凉了就不好吃了。”娘亲握着汤匙的手顿了一下,脸上仍旧是浓浓的笑意。
2
“娘亲!”任由笑容僵在脸上,我警觉地抬手挡在嘴唇和汤匙中间,眼睛固执地望向娘亲手腕之上道,“从来不曾见到娘亲脱下那只玉镯的。”
“阿瑟,”看我不肯再吃,娘亲嗔怒着将我的手拨开重新送上汤匙,“那玉镯还不是早上洗漱的时候脱下来,一时忘记戴了嘛。”
“我不吃!”望着娘亲眼中飞快闪过的一丝无奈,我浑身一抖,大力挥开了她的手。
“当啷”一声,那只青瓷碗连同碗里盛着的大半酥糖煨百合齐齐跌落在地上,碎得彻底。
“哎呀!”立在门边的刘嬷嬷惊叫了一声,急忙冲了进来,望了望倔强地瞪大了眼睛的我,无奈地俯身清理着地面。
“阿瑟……”娘亲搁在半空的手仍旧捏着那只汤匙,无奈地拿眼睛望着我。
“娘亲!”看着娘亲那双明亮的大眼睛中隐隐的雾气,我哽咽着扑了过去,“为什么?”
“阿瑟,阿瑟……”娘亲的身子僵了一下,然后便轻轻地环住了我,并不责怪我将那碗平日少见的酥糖煨百合打翻,只是喃喃地低语着我的名字。
“为什么?”我在娘亲怀中泪光盈盈,口中不依地念着,“为什么娘亲总是抱恙在身,为什么王爷他从来没有踏进西苑,为什么我们会和敬?她们不一样,为什么我们要住在西苑,为什么我们连吃碗东西都要娘亲用身上珍爱之物去换?”
“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刘嬷嬷忽地站起身来,低低地嚷道,“小姐,您也太好脾气了,就这么任由着她们欺负你们娘俩吗?您要忍到什么时候啊?”
“嬷嬷,我……”拥抱着我的娘亲抖了一下,然后惊慌地望向刘嬷嬷。
“小姐,您要执着到什么时候?”刘嬷嬷将手中的瓷碗碎片扔在地上,转身关上了房门,压抑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恍恍惚惚。
“嬷嬷!”娘亲紧紧地搂着我,冲着刘嬷嬷的喊声微微有丝无奈。
“您说不愿与人争宠咱们就不与人争,您说凡事避让咱们就凡事避让。这么多年以来,正院的人对咱们总是地看一眼,人前人后地欺负咱们,这算不了什么,因为咱们能忍。可是她们现在越来越过分了,”刘嬷嬷缓缓地向着我和娘亲走来,话音间有着破釜沉舟的坚定,“不光连您的阿瑟也不放过,而且已经开始变本加厉了。”
“嬷嬷?”娘亲握着我的肩膀,无力地望向刘嬷嬷。
“嬷嬷!”心疼地看着娘亲满眼的惊慌,我低低地叫了一声,想要恳求刘嬷嬷不要继续下去。
3
“小姐您可知道?”并不理会我的哀求,刘嬷嬷眼光一闪,直直地对着娘亲道,“昨日?轩他们兄妹带着一群侍女辱骂郡主不说,竟然还强要郡主去喝那喂猪的泔水啊……”
“阿,阿瑟……”娘亲颤抖地托起我的脸蛋,眼中光亮点点。
“哪,哪有?”我瞪大了眼睛想要否认,却因为一阵泛酸的味觉冲上口腔而被呛得眉头紧皱。
“刚才路过厨房听了厨娘絮叨,才知道昨日咱们的郡主竟然是受了那么大的委屈的。如今这个事情现在除了王爷和小姐您,恐怕整个大院已经无人不知了。”刘嬷嬷上前握住我的手,心疼地呢喃道,“哪一日郡主不受别人欺负?就是因为怕您担心,郡主她每日回来的时候都是悄悄地换了干净整洁的衣服才敢到你房间去。别的孩子都是锦衣玉食,可是您的阿瑟就只能每日残羹剩饭。别的孩子都有西席教学,可是您的阿瑟却只能悄悄地躲在窗外偷听夫子_4460.htm讲习。就算这孩子天生懂事,可您就忍心看她这么懂事下去吗?她总是您身上掉下来的肉啊,看她这么被人欺负,难道小姐您就不心疼吗?”
“我,我……”娘亲垂眸望着低了头脸的我,死死咬着嘴唇。
“小姐啊,您就死了心吧。”刘嬷嬷一手握着我,一手抓住娘亲沉声道,“曲先生当年要不起您,如今他已经更加要不起您了。”
“嬷嬷!”听到刘嬷嬷提起一个陌生的名字,娘亲的脸色忽然变得苍白如纸,她慌乱地望向我,眼神却在躲闪。
“明年郡主便要及笄,她已经长大了,如今咱们说什么也不必再躲着她了。”刘嬷嬷望了一眼惊讶的我,又看向娘亲道,“当年不过是一曲随兴的笛瑟和鸣而已,您却偏要苦苦执着。那曲先生早有家眷,他心中根本就没有小姐您,您又何苦这样为难自己呢?”
“不,不!”娘亲猛地掩住口鼻,白皙的脸蛋上泪如雨下。
“小姐!”
“娘亲!”
看到娘亲激动地转身,我和刘嬷嬷齐齐出声。娘亲却仍是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嬷嬷?”望着娘亲决绝的背影,我用双手紧紧抓住床沿,硬邦邦的床边将我的手心咯的生疼。笛瑟和鸣?我的乳名,便是这么来的吗?
“哎,”刘嬷嬷叹息一声,定定地望着我道,“我可怜的孩子啊。”
4
我安静地坐在镜前,看着娘亲用那双灵巧的手指往来穿梭于我的发间。看着铜镜中娘亲时不时投来的笑脸,我的眉眼亦是灿烂的。
“好了好了,看看。”终于,娘亲住了手,她笑眯眯地将铜镜推近了我。
“嗯。”望着镜子中那个粉白脸蛋,将寻常的双环髻梳成两朵旋螺形状的女孩儿,我愣了半晌才终于裂嘴道,“真好看,娘亲你的手真巧。”
“是娘亲的阿瑟长大了,也越来越漂亮了。”娘亲笑微微地左右端详着我,顺手就将自己头上的一支珠花拔了下来别在我的发上。
“好看吗?”我抬手抚摸着发间的那支珠花,羞涩地望着娘亲。
“当然好看,娘亲的阿瑟怎么可能会不好看?阿瑟什么时候都是好看的。”娘亲一敛神色,嗔怒一般微微嘟起了唇,那副满意而骄傲的神情实在认真,看得我也跟着笑了起来。
“来,用了早膳再开始吧。”说笑间刘嬷嬷端着食盒轻轻走了进来,看到我和娘亲相视而笑的样子,似乎大是舒心地咧着嘴唇。
“来。”娘亲握起我的手,拉着我一起来到小桌,将其中那只盛得最满的饭碗推到我的面前。
“娘亲?”望着娘亲和刘嬷嬷饭碗里的清浅,我轻轻动了动唇,却并未出声。
“快吃,一会儿娘亲要教你新的指法呢。”娘亲和刘嬷嬷对视一笑,将一筷菜放入我的碗中。
“嗯。”我点了点头,轻快地扒拉着碗里的米粒。
自从上次娘亲哭着离开后,她就变了,变得和从前似乎不一样了。
说不一样,似乎也不对。因为娘亲还是和从前一样,美丽而善良。不过她开始教我很多东西,四书五经,琴棋书画,当然少不了娘亲最爱的那把被称作瑟的古琴。
其实从前我也曾经暗地里站在王府里为其他弟妹请的西席夫子窗外偷偷地跟着学习,可难免有些囫囵吞枣。如今有了娘亲的仔细教导,我才知道,原来我竟然要学习这么多的东西。有的容易,有的困难,可是我不怕,我一定要全部学会。
因为刘嬷嬷说,只要我将这些东西全部学会,我就能够改变我的命运,改变我和娘亲的命运。
――
――
“娘亲?”我慢慢地音落,从瑟上收手,轻轻地唤了一声。见娘亲仍旧半卧在床榻上合眼假寐,我小心地起身,朝门外走去。
因为着急,我轻轻提着微长的裙摆,一路小跑着奔向大院的厨房。
从前日开始,娘亲就一直咳嗽,不知道soudu.org是不是因为连日来教导我而劳累所致,刘嬷嬷也已经好言和厨房央了好几次,可是厨房就是不肯痛痛快快地为娘亲炖上几盅滋补膳品。
我们不过是想要些秋梨加上一些冰糖蜂蜜炖了而已,他们便推三阻四的。说什么已近初冬,秋梨难买,根本都是借口。其实就是踩低捧高的势力小人,见我们不得宠便门缝里头看人嘛。这些人的心思,我心里头怎么会不明白。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