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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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2年11月23日 下午16点55 上海火车站10号站台

    我点起一根烟,坐在那根柱子下面,看着21274的车越来越远,直到再也看不见了,虽然我不停的告诉自己,大后天还是可以见到她的,我们还有很多话没说,我甚至还不知道她的名字,她的电话,这个火车站里每天进出10几万人,我们却可以如此的无话不谈,我绝对不相信我们的故事会这样结束,但是,心里却还是一阵堵的慌,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我扔掉烟头,站起身来,拎起行李车朝地道里走,整个人都觉得有气无力,什么也不想做了,晚上也确实没有多少活可接,干脆出站吧,回“和平饭店”去,反正现在身无分文,也无处可去。

    我慢慢的拎着行李车朝北出口走,今天的北出口出奇的平静,没有大帮的盲流手里举着上写“旅馆”两个字的牌子站在出站口,等着下车的旅客,也没有大队的出租车在出口的车道上等着拉活,我出站的时候甚至没有一个检票员看我。

    在火车站里呆了这么久,从来没见过北出口如此平静过,有种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的感觉,出了站以后我顺着交通路直接朝“和平饭店”走去。

    到了“和平饭店”以后,前台的柜台里只有老板一个人坐在那,听着动静小玉应该是在厨房里忙活着呢,因为房费已经提前交了,现在也没什么心情跟老板寒暄,跟老板点了下头就径直的上了楼。

    推开房间的门,里面一个人都没有,一股霉味扑鼻而来,我反手把门关上,将行李车放在我的床下面,坐在床上,周围一点声音都没有,非常的安静,我讨厌这种安静,有时候会让我分不清楚自己是不是还活着,于是我打开了电视机,转了两个台,从来都不觉得电视有什么好看的,只是在播广告的时候偶尔插播几部电视剧而已,他们只能告诉你钱还可以这样花。

    我躺在床上,点了根烟,这时电视里正在放的一首歌吸引了我的注意力,“你我都找到新的依靠,过去对错已不再重要,只是我们清楚的知道,心里还有个划不完的句号;只怪你和我相爱的太早,对于幸福又了解的太少,于是自私让爱变成煎熬,付出了所有却让彼此想逃跑;上天让我们相遇的太早,对于缘分却又给的太少,才让我们只能陷在回忆中,懊恼”周蕙那种深情又无奈的语调,让我一下就记住了这几句歌词,相遇太早,终于有一个词可以形容我的心情了。

    有人说失恋的时候是不能听情歌的,因为每一句歌词都有可能勾起伤心事,可是我算什么呢,没有启动的汽车怎么可能撞到人?

    我就这样坐在床上,脑子里不停的想着那几句歌词,我却完全搞不懂自己在想什么,只到一阵嘈杂的声音从楼下传来。

    小猴子第一推开门进来,后面跟着几个经常在这里住的熟面孔,他们扛着两捆啤酒,拎着几袋子凉菜,上一次见到他们这样是他们接了一个生意,从火车站一直送到莘庄的一个小区里,4个人每个人赚了100块钱。

    “呦,小山东你怎么在啊”黄毛看到我先开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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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有点累,不想干了,早点回来歇会,你们这是又接了什么大活,买这么多酒”我从床上下来,嘴里还叼着根烟,其实我根本不想知道,他们是属于那种大口喝酒,躺倒就睡,有活就干的务实派,不像我一样成天那么多想法,所以也没有那么多的共同话题,而且我也不喜欢喝酒。有时候觉得他们这样活着一点也不累,现在的他们就比我幸福多了。/

    “你下午没进站?”小猴子诧异的看着我道。

    “进了啊”

    “进了那么大事你不知道?你不会又跑那T718的乘务员那去私会去了吧,呵呵”他一脸**的笑着说。

    “滚,私什么会,有事说事,什么他妈私会不私会的,你找揍是不是”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听到他的话一股无名火就冲上了脑门。

    “得,得,得,怎么着了你,吃火药拉,下午一群武警把北出口堵的严严实实的,进站把王老虎给抓了”

    “恩???把他抓了?为什么?”我充满疑惑的问道。

    “据说是贩毒,他是头子,一群武警把他从站里一路架出去的,看着是真吓人,但是心里是真痛快,以后在站里可不用再受气了”小猴子兴奋的对我说道。

    真是没想到啊,我还满脑子的计划想着怎么对付他呢,怎么突然就给抓了呢,他给抓了,以后站里就清静多了,可我怎么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呢。

    “那小甘肃那几个人呢?”我问。

    “没听到他们的动静,不过王老虎倒了,那几个人哪还敢进站啊,进了站多少人想扒他们皮呢,来,干一瓶,可算出了口恶气”这时小猴子拆开了一捆啤酒打开了一瓶递给我。

    “恩”我接过酒,也许我现在最需要的就是这东西。

    2002年11月24日 上午11点10分 和平饭店

    喝酒的坏处之一就是,当你因为喝的太多而吐了之后,第二天早上你会因为昨天晚上吐的东西再吐一次,早上一起来,满屋子都弥漫着酒的味道和呕吐的臭味,但昨天发生的事一件没丢,全回到脑子里了。

    好消息是王老虎一时半会恐怕是回不到火车站了,小甘肃他们呢,如果聪明他们不会再回火车站,如果蠢到还想进站,那他们可能根本就进不了站,在站外面就让人捅了。树倒猢狲散,说的就是他们。

    坏消息呢,21274要走了,后天之后,我要等多久才能再见她一面呢?我不能再想了,现在我要做的是,离开火车站,越远越好,但也意味着我再也不过着盲流一样自由快乐的生活了。

    我拎起行李车,捂着鼻子冲到洗手间,临出门时把门关的严严实实的。

    洗了把脸,跟楼下的老板打了声招呼,我就开始往太阳山路走,我今天是肯定要进站干活的,事实上,想离开火车站也没那么简单,首先我得准备至少一个月的伙食费,然后要找份要我的工作,但肯定不能找像饭店服务员那样的工作,那样的工作除了学会怎么干家务活之外啥也学不会,未来的老婆肯定喜欢,但干了那个能不能找到老婆都成问题,不过我也确实不知道我能干什么,只能碰运气了。

    有些后悔昨天把钱都放王明那了,至少应该留10块钱给自己啊,现在连买站台票进站的钱也没了,肚子也开始咕咕叫了,如果王明不在店里,那我就真是脚板上订钉,寸步难行了。

    走到太阳山路,今天运气不错,远远的就看到王明坐在门口的椅子上,一只手撑在左腿膝盖上,另一只手拿烟,手肘顶在右腿的膝盖上,一看这架势,我都不用看他的脸就知道今天有人要倒霉。

    我走到他的店门口,看着他眼睛盯着地上,皱着眉头,狠狠的抽着烟,我把行李车用力往地上一磕,他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继续盯着地上。

    “有人在那丢钱了?”我自己从店里搬了把椅子出来,在他对面坐下。

    “你来了。”他的语气很平静,但却透着一股凉气。

    我没有答话,从他桌子上拿了根烟点上,也陪他坐在那,故意不看他,自顾自的抽烟。 “我昨天晚上查出来是怎么回事了”他还是忍不住开口了。

    “什么怎么回事?”我问

    “那个姐姐的事”

    “哪个姐姐?”

    “神仙姐姐,我还给她嗑了一千个头呢”

    “你什么时候成段誉了”

    “你记得我那天在大碗面馆给你指的那个男的吗?我一直纳闷为什么她就跟了他了,昨天我才知道,原来是以前他们一起出车的时候,那个男的把她给那什么了”他说这话的时候竟然嘴角还带着笑。

    “你确定调查清楚了?这事可开不得玩笑”

    “错不了”他的脸上还是看不到一丝愤怒。

    我忽然不知道怎么接话了,我们两个都抽着烟,谁也不说话,我不知道他想要怎么解决,但他肯定不是那种事情过去就过去了的人,这让我想起了老张,想把一个男人变成一头野兽,要么把他送上战场,要么抢走他的女人。

    一个人愤怒到了极点反而会异常的冷静,这种扭曲的冷静我见过很多,没有一个有好结果,我看着王明,这个表面上风流倜傥的男人,其实拿得起放不下。

    “那你打算怎么办?”我掐灭烟头问道。

    “我一会进站”他手里把玩着Zippo打火机,面无表情的说,

    “他们今天出车?”

    “恩”

    “王明,咱们是朋友不?”我拍了他肩膀一下问道。

    “别劝我,我不会干傻事的,我就是想去问他点事”他看着我道。

    “我怎么会劝你,我只是想告诉你,这件事肯定不能不明不白的就完了,但你要清楚的明白一点,你跟你那个姐姐是肯定完了,你不知道还好,现在你知道了,你们两个就更没戏了,所以不管你要干什么,给自己留条后路”这种事情上,谁也没资格让人冷静下来,或者就这么算了,法律也只对愿意遵守它的人有用。

    “放心吧,我心里有数,这事你别管了,你也管不了”他谁的话也听不进去了。

    我看了看墙上的表,11点40分了,我中午很少在站里,但如果没改时间的话,他们的T110次车应该是12点30从上海出发的。

    “好,我就想问你一句话,你信不信我?”我站起身来问道。

    “你要干嘛”

    “我就问你信不信我”

    “不信你我能跟你说这些?”

    “那就行了,给我1块钱”我把行李车放到他店里的收银台下面。他充满疑惑的看着我,从抽屉里拿出1块钱给我。

    “我去去就回来,你要答应我,不管你想干什么,等我回来”我扶着他的肩膀看着他说道。

    “欧阳,这事你别干涉”

    “我当你答应了,我很快就回来,一定等我回来”我拿着1块钱向北出口走去。

    我对朋友的理解并不深刻,但在我饿了三天的时候,老张带我吃上了饭,在我被打的像个烂柿子一样的时候,21274帮我上了药,而王明,总是在我最需要他的时候出现在我身边,我是个盲流,我没什么好顾及的,他不一样,这种事情我帮他做,就像是他在我挨饿的时候要请我吃饭一样,是义不容辞的。

    到了北出口的时候,正好碰到光头他们几个,如果火车站里是地狱,那他们就是撒旦的终身教练,一听我说的事,毫不犹豫的站在我身后直接冲进了火车站里。

    T110次上海到北京的车,一般情况下是停在11号站台上,提前45分钟放客上车,我不想把这件事闹大,只想教训他一下,所以要赶在快要放客但旅客还没有下站台的时候动手,等警察赶到的时候因为旅客已经下来了,人多的情况下跑出去应该没什么问题。

    带着光头他们几个,我们上了11号站台,站台上还很清净,T110次车就停在旁边,我不知道他们是几号车厢,但我清楚的记得他的样子,只要他今天出现在站台上,那他肯定逃不掉这一劫。

    我给光头他们一人上了一根烟,挨个给他们点着,告诉他们,我只想教训他一样,下手不要太重,虽然有些讽刺,但他毕竟是乘务员,任何人都会认为法律和正义站在他那一边。

    在站台上等了大约有10分钟左右,请旅客上车的广播终于响了,乘务员陆续的从车厢里走下来,我们从车头的地方开始往后找,终于在11_4460.htm号车厢的地方看到了他。

    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显得很干净,外表看上去也很斯文,如果不是王明告诉我,没有人会认为他会干那种事。

    “今天出车?”我走上前去,递过去一支烟。

    他看了我一眼,充满鄙夷的扭过头去,并没有理我。

    “我问你话呢,哑巴吗?”我把递过去的烟塞回嘴里,拿出打火机点上,用一种挑衅的语气说道。

    “关你什么事,滚一边去”他站在车门旁边,满不在乎的说道。

    “恩,当然关我的事,我要看看你还会不会说人话”

    “你想干嘛”他听出我是在故意挑事,语气里带着一丝害怕和警惕,他看不起盲流,那是因为没人把盲流当人看,站里大部分盲流都不会主动招惹他们,但他也明白,越是这样的人越无所谓畏惧。

    “你买保险了吗?”我继续问他,我终于明白为什么电视剧里坏人最后总是被好人打败了,因为坏人总是想看到好人向他屈服,让别人害怕自己的感觉的确很好。

    没有等他回话,我一拳打到他的鼻子上,后面的光头几个人也冲了上来,把他按倒在地上,我挨过光头几个人的打,我知道那是什么滋味,我站到一旁,看着11号车厢两边的乘务员,明明都看到了,却没有一个人冲过来,我总算明白,不管一个人做的是好事还是坏事,只要他表现的比大多数人强大,那人们就会自然而然的认为他是对的,并退避三舍。

    我看着他在地上不停的打滚,痛苦的喊着救命,我看着如果再继续打下去肯定要出事,我赶忙上前把光头他们拉开。

    “我认识你是谁,今天找你的麻烦也绝对不是没有理由的,你自己干过什么心里应该有数,我只想告诉你,今天如果不是我来,那你能不能走出这个火车站都是个很大的问题”我半蹲在地上跟他说道。

    “警察来了”不知道谁喊了这么一声,我回头一看,两个警察正从火车站西面冲过来,我知道今天我们几个要想全部跑掉那是不可能的,只要逮住我们中的任何一个,其他的人都跑不了,这跟在火车站里盲流之间打架性质可完全不一样,我赶紧跑过去让光头他们赶快跑,我留下来,至少我可以保证自己守口如瓶。

    “我要你记住一点,要钱我没有,打你一顿也判不了我的死刑,今天算你运气,如果你在局子里找我的麻烦,那以后你别想再消停了”我对仍然捂着鼻子瞪着眼睛躺在地上的那个人说,接着我就站起身来,等着警察过来。

    当了这么久的盲流,我终于还是要进去了,虽然在我的意料之外,但我一点也不害怕,我很庆幸等待警察到来的人不是王明而是我,我并不为我的行为感到可耻,我只是坚持了我认为对的事情。

    故事开始时总是美轮美奂,结尾却出奇地相似,我跟21274看来注定是要错过了,事情并没有按照我预想的那样发展,接受却并不容易,但容易的事情向来不好掌握,所以,只好学着接受它,从河南逃出来以后,我来到上海当了盲流,等我从警察局出来以后,我希望,我也可以活出个人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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