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赵公明
一、西去山西
下午的北京,依然显现着它的嘈杂。那时候还没有北京西客站。那是我第一次去北京,准确说,是第一次路过北京。天安门什么样子?长安街在什么地方?故宫远不远,都是我没法关心的,山西那边催着去上班。签字的窗口排着长队,吃饭的地方也排着长队,车站上的钟楼上,不时传出来用《东方红》乐曲做的钟声。国营饭店的师傅们,仿佛是国家的元首,正代表着首都,代表着北京人民,不耐烦地呵斥着各种语音的旅客,下一个!问你呢,吃什么?说普通话!
我乘坐的373次列车,还是蒸汽机做牵引,绿体的木坐车厢,3车6soudu.org8号。车厢里的灯光非常的昏暗,看不清楚周围旅客的长相,满车厢都是去太原或运城的山西人。挨着我坐的,是一位吉林籍的,和我年龄差不多的五台山女尼,刚从北京什么寺院学习回来。那女尼长得非常的清秀,本来想出门在外,碰见老乡,向她打听打听太原的情况,比如火车几点到太原之类的。那人说经论佛很有兴致,一说这俗家的事情,就开始漫不经心。我那时候也年轻,害怕万一言语有失,惹恼了出家人,赶紧必恭必敬客气一声,半闭上眼睛,开始了长途的旅行。
那天的感觉是非常悲壮,火车顺着都是陌生的地方行驶,车过石家庄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满车厢的人,都在热闹地说着话,我一句也听不懂。我不知道他们是在拉家常,还是在表露干革命工作的决心。我对面的那两个中年人,手中拿着向蛇脑袋形状的竹烟袋,不时地往烟袋锅里装烟丝,装满一锅,用火柴点燃,猛吸两口,把烟灰磕倒出来,再装进新的烟丝。那烟袋锅非常的小,我看着都替他们着急,费事不费事呀?看我满脸疑惑,那人告诉我,那烟叫做一口香,用的是山西的一种叫做小兰花的烟丝。他还问我知道不知道兰花花,我说我不认识她。那人告戒我,在山西一定要知道兰花花,知道走西口,学会喝醋吃面食等等,我脑袋都被他给吓大了。啥破地方呀,吃饭还要喝点醋,还要会哼碗碗腔,还要学会逗婆姨。
邻坐的女尼,开始在座位上打坐温习功课,对面的旅客更放肆地谈论婆姨(音:八一),那山西人说话非常不文明,每说一句话,都用你妈※做开头,临近的是这样,远处更远处的聊得正兴致勃勃也如此,那些大姑娘小媳妇也同样。聊天的内容听不懂,把国骂用做每句话里,不变地做定语的,还真让我开了眼界。就连那火车上的列车员,也情不自禁地冒出几遍,什么你妈※的水开了,什么你妈※的今天很高兴。那天,我还无师自通地猜测出来,那句在山西最狠毒的骂人话:※你妈扳机!
山西人给我的最初印象,就是把骂人当亲热,两个人一见面,张嘴就是你妈逼做开头,尤其是兴高采烈聊家常的时候,那骂人的话语,就相当于我们说话之间的停顿,或者是引起倾听人注意的一种提示语气音,那骂人的话成串往外蹦。你妈※今天的天气真好,你妈※晚饭吃得真舒服,你妈※老刘家大哥的女儿,长得真漂亮。仿佛只有带上这国骂,才会显得彼此的亲热。这骂人的规矩,我说啥也不想学。还是坚守咱那固有的,东北大馇子味道吧!
不听他们费劲地给我做翻译了,不听他们吃力地给我上乡俗课了。瞄了一眼旁边微睡的美丽尼姑,我又开始想念我那温柔美丽的未婚妻,清早火车从沟帮子车站开出来的时候,她一改往日的衽持,在月台上追着火车,使劲地挥着手。昨天晚上,她躺在我家的火炕上,轻声告诉我,怕车站上人多说情话难为情,挥一下手代表的是我想你!总挥手,就是我想你的重复和声调随着那重复不断增高。昨天晚上,她也主动向我母亲要求,改变全家在火炕上睡觉的顺序,她要挨着我。(东北习俗,没结婚的时候,准两口是不能挨着睡的,挨着睡,也就相当于正式宣布,我是你家的儿媳妇了)。那时候年轻人守规矩,挨着睡的时候,也仅仅是挨着睡而已。最多是趁父母呼噜声起的时候,拉拉手,亲吻一会儿。
火车一过井陉站,就开始在太行山上逶迤穿行了,不停地过隧道,不停地爬升高度,车速也开始慢了起来。透过车窗,远处星星点点的灯光,不时从山窝里闪现出来。车过娘子关的时候,广播里有一段长长的介绍。车过到了娘子关,也是正式进入山西的地界,娘子关是山西和河北的省界,属于山西省,过去是重要的关隘,更是兵家重地,尤其在唐朝,那是奠定李氏皇朝的重要根据地,也是历代王朝抗击北方势力的长城。李渊的女儿曾经带领西域的亲兵,千里迢迢驻扎在这里,经过多次浴血的撕杀,才帮助父兄成就开国大业。李家离家的女儿,在父兄最需要的时候,无私地带上自己在甘陇的子弟兵,回娘家帮助家人,做开拓李氏王朝的壮举,毕竟是许多许多,许许多多年前的事情。广播里,绘声绘色地描绘着她美丽,她的飒爽英姿,她的叱咤风云。我还是觉得,她毕竟已成过往云烟,倘若我未婚妻也生长在将帅之家,我也有可能有机会开辟新的赵氏王朝。
车过阳泉的时候,又上来许多满脸都是煤灰煤矿通勤工人,每个人都拎着打开了瓶盖的白酒,每个人手里也都拿着一个纸包,里面或是猪头肉,或是酱牛肉,或是花生米,就那样上车就一屁股坐下,依旧脸也不洗,用那还是满手煤絮的黑手,抓起肉塞进那山西特征的肥厚嘴唇。一边吃着喝着,一边还哼着《我的中国心》歌曲,我不知道他们的中国心,和我那中国心有啥不同?倘若不是在火车上,夜半遇到他们,肯定会被吓个半死,那身上裸露出来带毛带肉的部分,全用厚实的上等细煤面给糊实了。那时候的我,还无法理解,煤矿工人从井口出来时的那种重生的心情。
那天,车到太原火车站的时候,是后半夜的三点钟。那漂亮的女尼姑告诉我,她最近住在太原市内的纯阳宫,有亲人布施的话,可以不买门票,直接去找她。那纯阳宫,应该是吕洞宾老人家的宝地呀,那里也有和尚和尼姑?糊涂了,三教九流,原来是可以相通的,尼姑也有思凡的_4460.htm时刻,俺不想被美丽的尼姑,过多撩起青春的躁动。俺不去布施呀,俺还要攒钱娶媳妇呢!我哼哈着,和她招呼一声,出了火车站,沿着迎泽大街,向下元方向走去。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