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
灵谷寺前身是什善寺,位于钟山左侧。古松间殿宇栋栋,一泓清流潺潺其间,倒是十分的雅致清幽。刘伯温、叶琛、章溢还有宋濂,白日里遍游了城里城外名胜,去了玄武湖,又到莫愁湖,再爬上钟山,入夜便在这左侧灵谷寺里安歇。
四人能在南京同游,全是志趣相投,并不曾约,便在南京遇上了。来的目的都是一样,知道朱元璋并不与富人作对,而是以驱遂鞑子,一统中华为口号,便都想替他出些力气,自己也图个进取。一到南京,四人结伴,四处游山玩水,旨在引起朱元璋的注意,亲自来请,谁知朱元璋竟派了汤和来,还带了仟两黄金。四人当中,章溢最为性直,汤和走后,开口道:
“伯温先生赞朱元璋可比汉高祖,宽大为怀,渴望别人来帮助,如今……”他望着刘伯温一笑。
看着刘伯温也只笑不言,宋濂便说:
“看吴国公身边的人才,便知伯温的话没假,尤其是进深山请善长之举,不是很能让我们动心么?”
“可是……如今……”章溢还是看着刘伯温,希望他能说上几句,刘伯温捋着胡须,把头偏向窗外,微微地笑着。
“是不是连续的胜利,使他也生出一些常人的骄气?_4460.htm”叶琛说。
“我看不会。”宋濂说:“凭着吴国公的智慧与经验,一定不会,要不然,我们也没有必要在这里再住上一晚了。”
“你相信他会亲自来?”章溢问。
宋濂点点头。
“伯温先生,你也相信。”章溢转向刘伯温。
“我当然相信。”刘伯温说:“叶琛说他连续胜利……我认为他自己不会去想这些胜利,他现在考虑的,是如何打赢后面的几仗。如果不是这样,他就不是朱元璋。”
“是这样。”曾在元朝做过行省元帅的叶琛说,“就眼前的实力看,吴国公势力远不及陈友谅与张士诚。能否握有天下,还在于今后的几次大仗。”
“你是否相信他一定能握有天下?”章溢又问。
“难道你不信么?”
章溢点点头:“我们四人中有谁不信,还会在这里等他。天时、地利、人和,我看他全占了。”
“关键是他……”刘伯温是想说朱元璋善于钻空子,在别的义军与元军大战中获利,但他不明说出来,只是诡秘地一笑,问到:“如是陈友谅或张士诚,我们会在这里等?”
说完,刘伯温哈哈大笑,众人都跟着笑起来。清朗的笑声穿过殿宇、古松,直传到山间的小路上。
朱元璋由李善长领着,进了灵谷寺的殿宇间,听到刘伯温等人的笑声,心里一动,不由得驻足聆听,然后对李善长说:“这笑声清朗,有穿透力,我想定是那四位贤者的笑声罢?”说着大步向前。李善长、汤和紧随其后。来到一间雅致的会客房,三人刚刚停步,便有一书童模样的人走出来施礼说:
“我家先生请几位贵客里面说话。”
“他们又没见我们,怎么知道?”汤和说。
“这点都不知道,还值得我们前来相请。”朱元璋微微一笑,对书童模样的人说:“走吧,我等不及与你家先生说话呢。”
走到里间,刘伯温四人早起身相迎。李善长从旁上前,正要介绍,朱元璋拦住了他:
“四位贤士,我朱元璋久闻大名,如雷贯耳,虽未某面,却已是很熟。右相国暂莫介绍,待我朱元璋猜猜看。”
说罢,朱元璋走近一位相貌伟岸,长着长髯的人面前:
“先生是博通经史、书无不窥、尤精象纬之学,才比孔明不弱的刘伯温。”
“国公夸赞,伯温实在愧不敢当。”刘伯温点点头,微笑着。
“幸会,幸会。”朱元璋说罢又走到一位状貌雄伟,美须髯,眼近视但却明亮的人面前:
“先生便是以强记博览著称,就学于梦吉,能晓《五经》的宋景濂。”
宋濂点点头,双手作揖搭礼道:“得国公相识,真是三生有幸。”
“幸会,幸会”朱元璋说着又走到一位身材修长,浓眉厚唇的人面前:
“先生定是博学有才藻,曾授行省元帅的叶景渊。”
叶琛连声说:“对,对,对,感谢国公知我。”
“幸会,幸会”朱元璋说着,最后走近一位肩阔胸挺,勇猛壮健的人面前:
“先生定是坚持不受浙东都元帅府佥事,退隐匡山的章三益。”
“谢谢国公知我。”章溢点头说。
“幸会,幸会。”朱元璋欢快地笑着说:“我今天实在是太高兴了。四位乃当今一等一的大贤士,能在这里与我相见,实是我朱元璋三世修来的福气。还请四位看在天下百姓的份上,随我朱元璋下山,平息战乱,救民于水火。”朱元璋说着,对四位恭身一一作揖。
84、
四位大儒,之所以来南京城,为的就是这句话,此时听了朱元璋说出来,又见他如此诚意相请,自然大喜过望。四人同声道:
“能得国公厚爱,我们愿意随国公下山,效力于麾下。”
朱元璋更加欢天喜地,目光灼灼地望着他们,热情地soudu.org朗然邀请道:“我们就此下山去罢!”
宋濂、叶琛、章溢三人听了,都把问询的目光一起转向刘伯温。稍一思考,刘伯温朗然地一笑,非常坦率地说:
“恭敬不如从命,更何况我们来此钟山灵谷寺,不就是希翼国公的招唤么?!”
三人见刘伯温说得这么坦率,先是目瞪口呆的一惊,随后哈哈地大笑起来,直笑出眼泪。朱元璋和李善长见了,忍禁不住,也跟着哈哈的大笑起来。
“在这里笑什么?走罢,我们去跟了吴国公,到战场上笑去!”刘伯温豪爽地说着,对朱元璋礼貌地一伸手,说:“国公请!”
朱元璋对他笑笑,高兴地迈开大步,刘伯温、宋濂、叶琛、章溢,还有李善长都跟随着朱元璋,浩浩荡荡地一路走出灵谷寺,走下钟山,走进了国公府。朱元璋进住南京后,早以命人盖了一座礼贤馆,以备讲经讲学之用。当晚,四人都被朱元璋安置在这座豪华的礼贤馆内。等不及第二天,朱元璋当晚就去了礼贤馆,他首先见着的,是坚持不受浙东都元帅府佥事,退隐匡山的章溢。
“现在天下乱纷纷的,怎么才能平定下来,我为天下人求问先生,还望先生赐教。”朱元璋一进来,就开门见山地请教。
章溢听了,也直言不讳地说:“平定天下没有一定的准则,只有高尚品德的人才能做成这件事。只要国公宽仁待人,取得民心,天下一定是国公的。”
朱元璋点头称是,说:“先生正气贯胸,心装百姓,我授先生为佥营田司事,造福百姓,不知先生是否愿意。“
就在去年,章溢因破贼有功,元朝论功封他为浙东都元帅府佥事,章溢坚辞不授,说:“我率领众将士打败敌寇,现在他们大都战死,我活着还要加封,实是情所不容。”可是,今晚,章溢感谢朱元璋从百姓出发,让他为官,便欣然接受了,望着朱元璋说:
“国公有命,何敢不从!”说罢跪下谢恩。
朱元璋双手扶起章溢,恭恭敬敬地朝章溢作了个揖,说:“我代天下百姓感谢你。”
离开章溢,朱元璋找到宋濂,说:“先生乃当今儒学之首,不知先生对当今天下,是何看法?”
“而今天下大乱,是因为人心已乱。”宋濂说:“所以,要平乱世,武力统一固然重要,但统一人心也是非常重要的。要统一人心,首先要让人明白事理。‘春秋左氏传’是孔子褒善贬恶的书,如果能好好推行书中的意思,那么人们就能明白事理。知道那些是好事,应该去做;知道那些是坏事,不应该去做,真真达到这般境地,天下自然就统一了。”
朱元璋听了连连点头,说:“先生学贯古今,一代大儒,如蒙屈就,请先生留在我身边,随时请教,今后就在礼贤馆内,常常设坛讲课,传授‘春秋’、‘尚书’、‘三略’等儒家经典,教化文武百官,不知先生愿意吗?”
“做学问之人,最美最乐之事,莫过于将其所学传授众人,能得国公如此安排,宋濂感激涕零。”宋濂作揖拜说。
85、
朱元璋与宋濂作别,找到刘伯温,已到深夜。刘伯温备了上好的茶候着,似乎专等朱元璋的到来。
“你知我要来。”朱元璋品着热茶问。
“你也知我定在等你。”刘伯温说。
说罢,俩人哈哈大笑。笑毕,朱元璋收敛笑容说:
“元璋想以天下大事问先生,还请先生不吝赐教。“
“但问无妨,只要我刘伯温知道的,一定如实回答,只怕是刘伯温知道的,国公早已成竹在胸了。“
“别这么说,我今日能有些势力,也全靠大家相帮始成。就是这样,比之西面陈友谅,东面张士诚,也远去一些,如今处在两面夹缝之中,不知如何才有作为?”
朱元璋说话时,刘伯温认真地打量着他,只见朱元璋身长背挺,腰粗肩窄,额骨突出,下颊肥硕,眼细嘴阔,齿小唇大,手肥实而指细小,腿修长而脚板大,行动起来,犹如龙虾在水……刘伯温心中暗自称奇,自己一生钻研相术,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般相貌的人……见朱元璋正等着自己回答,刘伯温这才回过神来说:
“张士诚目前已降元朝,是有些麻烦,但比较而言,陈友谅的麻烦更大。一是他的力量强大,而且还在迅速壮大,二是陈友谅野心勃勃,先杀自己的主子倪文俊,如今又控制义军领袖徐寿辉,可说是挟天子以令诸侯,对国公您发起进攻,恐怕就在近时。”
刘伯温一席话,直说得朱元璋额头冒汗,忙问:
“依先生之言,我现在当如何防御?”
“不是防御的事。”刘伯温说:“孙子曰,决定战争胜负,主要是从这七个方面来分析比较,国君政治是否贤明,将帅指挥是否高明,天时地利那方更好,法令能否得到贯彻执行,军事实力那方强大,士兵训练是否有素,赏罚是否严明。就这七条,国公与陈友谅相比,胜负也就出来了。只要国公消灭了陈友谅,张士诚势孤力单,一举可破,然后国公向北挺进,便可成帝王之大业。”
朱元璋听了,非常高兴,说:
“先生分析的精妙,一定还有败敌良策,还请都能讲出来。”
“以上七条,陈友谅明显地占着只有一条:军事实力比国公强大。”刘伯温说:“因此,要败陈友谅,国公必须集中所有兵力,将西路、东路、北路大军都召回来,方可一举击败陈友谅。”
“可是,如若召回常遇春与李文忠,张士诚与残余元军必然趁隙反扑,夺我东部、北部的领土,后果一定不堪设想。”
“国公担心,非常正确。但群雄争霸,在于实力,丧失土地换来实力壮大,才可能是最后的赢家。如其不然,则实力尽而土地丧,再无争胜之本钱,不知国公认为是这样的吗?”
“听先生这番话,使我朱元璋茅塞顿开,我在这里再次感谢了。”朱元璋说着,就席上朝刘伯温拱手作揖。
刘伯温慌忙还礼说:“国公相貌不凡,威武仁厚,且能礼贤下士,实是帝王风范,令伯温大开眼界。”
朱元璋见刘伯温说得真诚,不由也很感动,执着刘伯温的手说:
“我朱元璋为人直率,相处久了你就会知道,有关军国的大事,先生有什么想法时,还请随时赐教。”
刘伯温点头称是。
这一夜朱元璋就在刘伯温的馆里,彻夜长谈,直到无亮时,才回到国公府。朝郭丽那边看看,他还是走进马秀英的卧房。这是他已养成的习惯,无论是太疲倦了,还是太高兴了都要到她那里去。疲倦了时,他渴望在马秀英那里休息;高兴了时,他首先是想让马秀英知道。
这回,马秀英没料到他会来,有些不很明白的模样。朱元璋笑了,说:“这回你不知我要到你这儿来吧?”
马秀英只微微一笑,并不作声,替他把床被整好,爱怜地说:“看你这么疲倦,先到床上去躺一躺。”
“好,你陪着我,待我睡熟了再离开。”
“睡熟了,我也不离开。”马秀英说着,帮朱元璋宽衣解带。
“不知常遇春与徐达怎样了?”朱元璋睡下后,突然睁开眼说。
马秀英正想回答,朱元璋早已是呼呼熟睡。马秀英深情地望着他,心里充满柔情。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