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鞅呵呵而笑。瑶姬笑着给二人盛酒道:“我家夫君身还的是一颗旷世的明珠,自然要用好的包装来包盛着,若是有识货的,自然知道外面的包装只是虚有其表,不足为道,可万一是一个不知道的,给外面的东西迷住了,那就必然不是一个识货之人,我家夫君任职做事,要付出的可是自己的性命,岂有货与不识者的道理?自古神器都有择主的能力,我夫君自然是一等一的人才,你们秦国求贤,贤也要看看秦国的秦公是不是一个可以听命任事之人!”
景监站起来道:“如此,我立刻去与君上说话!”卫鞅笑语道:“莫急,莫急,明天再说,来,喝……”只是这一喝,两人都醉了。到了第二天,山东六国的士子乱了起来。
不知是怎么回事,卫鞅第二次见秦公嬴渠梁的消息仅在一夜之间就传出来了。
第一次,也就算了,但是第二次,却是不堪了。两次都是景监从旁引证,现在士子们一经鼓动,非同小可,从山东进入大秦的士子多达百人以上,这一闹将起来,可是乱成了一片。特别是齐国的士子们就议论纷纷,说秦国只瞅着魏国士子,瞧不起别国贤士。来秦的士子中有秦国本地的赵亢,也有名士田常一应的人等。一时间,“魏国士子有何了得?”的愤然议论弥漫了招贤馆。不得以,景监只好把第三次的引荐放下,先安抚这些诸国的士子们。
士子们不约而同以离开秦国相要挟,提出当夜面见君上。景监心下明白,向场中拱手高声道:“诸位先生,景监是否徇私枉贤?可以存疑。卫鞅是否有才?可以后观。诸位请见君上,景监即刻进宫禀明。君上勤政敬贤,定然不会怠慢诸位先生。请诸位立即准备对策。”
士子们想不到这个很有实权的内史竟如此爽快,一时间倒是全场沉默。依许多士子的想法揣测,这个实权内史一定被卫鞅收买了;此等佞臣,不给他金钱,休想过他的关口,和山东六国一样!今日向他提出面见国君,他定然拒绝,然后便闹到国府,扳倒这个黑心内史!但却没有想到他竟然一口答应去请国君,却也奇了。有些没有对策或有他情者,竟是忐忑不安起来,原本准备借故离开已经将包袱提在手里的人,也顿时尴尬起来。
景监走下大石,对掌事吩咐,“好生侍奉先生们,今夜对策之前,那位先生也不能走。收拾庭院,准备迎候国君。”说完,上马出了招贤馆。一刻之后,秦公嬴渠梁便走马而来。
他正在书房用功,接到景监急报也感意外,稍加思忖,感到这倒未尝不是一个好机会,便向黑伯吩咐了几件事,和景监一起从容来到招贤馆。招贤馆庭院中已经布置好露天坐席。秋月当空,再加上几十盏硕大的风灯,偌大庭院倒也是明亮异常。士子们已经在各自坐席上就位,一片肃然安静中透出几分紧张。景监吩咐在前方中央国君长案的两侧再加了六张木案。刚刚加好,甘龙、嬴虔、公孙贾、杜挚、子岸、车英六位大臣便相继来到入座。
场面如此隆重,显然大出士子们意料,肃然静场中有人紧张得不断轻轻咳嗽。
秦公庄重开口道:“诸位贤士访秦辛苦,嬴渠梁先行谢过。秦国求贤,未分良莠前,一体待之。今夜以卫鞅陈策之同等大礼,倾听诸位先生的治秦国策,请诸位先生不吝赐教。上有青天明月,下有国士民心,嬴渠梁是否屈才枉贤?神人共鉴。”景监向场中拱手道:“敢请诸位贤士,先行报出策论名目,以为应对次序。”士子们相互观察,眼神探询,窃窃私语,竟是无人先报。终于一人站起,布衣长衫,黑面长须,高声道:“我乃魏国士子王轼,访秦十县,深感秦国吏治弊端,呈上我的《治秦吏制策》。”书吏接过,恭敬的摆在秦公案前。
秦公嬴渠梁肃然拱手道:“多谢先生,嬴渠梁当择日聆听高论。”一阵骚动,有人站起高声道:“访秦有得,呈上我之《秦县记》。”“吾推崇墨家,呈上《兼爱治秦》。”“呈上《无为治秦》。”“呈上《百里奚王道治秦》。”“呈上《中兴井田论》。”“呈上《地力之教未尽论》。”“我是《更张刑治论》。”一卷又一卷的报出呈上,秦公的案前已经堆起了高高一摞。大约在五十多卷时,秦孝公感觉还没有听到一个振聋发聩的题目,场中却突然静了下来。
景监笑问:“如何?其余先生?”经常忿忿然的齐国士子田裳霍然站起,手扶长剑,高声道:“我是稷下士子田裳,不知秦公对非秦策论可否容得?”自报稷下学宫的赫赫名号与“田”字显贵姓氏,又兼腰系长剑神态倨傲,非但使甘龙等几位大臣一脸不悦,就是场中士子,也是侧目而视。秦公却是精神一振,微笑答:“良药苦口,良臣言悖。如何不容非秦之言?”“好!这是我田常的《恶政十陈》,秦公愿听否?”名目一报,场中一片哗然,甘龙等早已经是面色阴沉。面对秦国君臣和天下士子,公然指斥秦国为“恶政”,等闲之人岂能容得?秦公却拱手笑道:“请先生徐徐道来,嬴渠梁洗耳恭听。”
红衣士子田裳展开长卷,亢声道:“秦之恶政有十:其一,穷兵黩武;其二,姑息戎狄;其三,君道乖张;其四,吏治暗昧;其五,贬斥私学;其六,田制混乱;其七,不崇孝道;其八,蹂躏民生;其九,崇武贬文;其十,不开风化。大要如此,请秦公思之。”
这《恶政十陈》,几乎将秦国的政情治情悉数罗列,刻薄如君道乖张、蹂躏民生、不崇孝道、不开风化,使座中大臣无不愤然作色。嬴虔、子岸、车英三人同时紧紧握住了剑柄。
田裳却是坦然微笑,站立场中,似乎在等候着秦国君臣的雷霆怒火。便是他的好友赵亢也是不敢相近,只在远处看着。这时再看秦公,却是肃然站起,向田常深深一躬,然后道:“先生所言,嬴渠梁虽感痛心疾首,然则实情大体不差,嬴渠梁当谨记先生教诲,刷新秦国,矢志不逾。”一场狂风暴雨却是变得如此风平浪静,却是让众人大出意料,士子们不禁拍掌高喊:“好——!”“秦公雅量!”十几个士子纷纷站起,呈上手中卷册,高报:“我的《穷秦录》。”“我的《苛政猛于虎》。”“我之《入秦三论——兵穷野》。”“我也有对,《栎阳死论》。”
纷纷嚷嚷,竟然全是抨击秦国的简册,一卷一卷,堆满了一张长案。秦公肃然立于攻秦简册前,一卷卷飞快浏览,竟是悚然动容。他回身对田裳等人拱手道:“公等骨鲠之士,请留秦国,以正朝野视听。”田裳哈哈大笑,眉宇轻扬,淡然洒脱道:“秦公欲以我等为官乎?我等痛斥秦国,秦公不记狂狷荒唐已知足矣,岂能留秦自讨无趣?”非秦士子们纷纷应和,“多谢秦公!”“我等当离开秦国也。”“秦公胸襟似海,容当后报!”
秦公站上长案,向士子们拱手一周,慨然高声道:“公等对秦国百年以来之诸种弊端,皆做通彻评点,切中时弊。嬴渠梁以为,非秦者可敬,卑秦者可恶。诸位既敢公然非秦,亦当有胆略治秦,精诚之心,何自觉无趣?请诸公留秦,十日内确认职守。公等以为如何?”又是深深一躬。抨击秦政的士子们低下了头,难堪的沉默。
古代的士人高义,大有良心,如此跑到秦国来在秦公的面前把秦国的政务从头骂到了尾,人家却是以理相待,这叫他们情何以堪。突然,田裳面色胀红,呛啷拔出长剑走到秦公面前!座中子岸一声怒吼,“大胆!”长剑一挥,远处几名甲士跑步上来围住了田裳。
秦公勃然变色,大喝一声,“下去!”转对田裳拱手道:“先生鉴谅,有话请讲。”田裳向秦公深深一躬,激昂高声道:“田裳身为稷下名士,非但做《恶政十陈》,且鼓动同人离开秦国。然则秦公非但不以为忤,反以国士待我。人云,君以国士待我,我当以国士报之。田裳当以热血,昭秦公之明!”话音方落,长剑倒转,洞穿腹中,一股热血直喷三丈之外!
“先生——!”秦公大惊,扑到田裳身上。田裳拉住秦公的手笑道:“以公之胸襟,图霸小矣,当,王天下。”说完,颓然后仰,撒手而去。变起仓促,所有的士子们都感到震惊,围在田常的尸体周围默然垂首。秦公抱起田常遗体,安放到自己的长案上,眼中含泪,对景监肃然道:“先生国士,以上大夫之礼葬之。”满场士子们庄重一躬,“谢过秦公高义!”
秦公向士子们拱手做礼,坦诚真挚而又不胜惋惜,“田裳先生去了,诸位勿以先生之慷慨激烈有所难为。愿留则留,愿去则去。留则同舟共济,去则好自为之。秦国穷困,没有高车驷马送别诸君,远道者赠匹马,近道者牛车相送,每位先生赠送百金,以为杯水车薪之助。”
另一名齐国士子田常感动哽咽,“我等离秦还乡,皆因与秦地风习水土不合,其中亦有不堪艰难困苦者。是以我等没有对策可呈,然绝无他意,尚请秦公详察。”秦公不禁大笑,“周游列国,士子风尚,入秦去秦,寻常得紧。十年后请诸位重游秦国,若秦国贫弱如故,嬴渠梁当负荆请罪于天下。”“好——!”一片激昂,喊声掌声响彻招贤馆。当南门箭楼上响起五更刁斗时,招贤馆方才恢复了平静。第二天早晨,景监送走了三十多名东方士子,但是他不知道,这批流失的士子已经在雍城受到了东骑的诱惑,他们纷纷到了东骑去。
可惜的是,在东骑,他们并没有得到理想的官位,有的人选择留下任事,有的人则是离开了东骑,但不约而同的,他们把东骑的繁华故事带到了东方的国家。在民间,开始流传起东骑的故事,各大国虽然没有把东骑人放在心上,但却愿意相继的与东骑开展合作,进行商业,越来越多的商人开始纷纷入东骑,他们的进入,进一步的带动了东骑的繁华。当近一年的时候,北信君从天山回军后,带回来的无数的财宝,本来财宝是财宝,很多的美玉香料还有奇珍都不能算是套现的财物,正是这些大商才把这批财宝进行了一定的消化,也是由此,成功的让飞速发展的东骑度过了第一个经济危机!
又是三日,忙得了闲,景监再见秦公嬴渠梁。两人相见,话也不多说,秦公就让他坐下进食。此时的秦公是在自己的书房内,在他的面前,是一鼎素盐拌饭。景监几欲垂下了泪来,没有想到秦公到了秦国已经犹有余富的时候还在如此茹素的生活。由于栎阳的宫室小,景监虽然进来没有多久,却是知道,现在的内室里面,只有老夫人在里面。
如果是从前,那么荧玉公主会动不动的跑进来,把老夫人的菜挟给秦公。虽然老夫人的饭食不是太好,可也算是比秦公好,如果秦公的饭食不好,就会让荧玉给秦公挟几箸的菜。虽然是公家,可却同样有着民家的亲情。不过现在公主不在,所以秦公就吃这盐拌饭了。不过话要说回来,其实秦公自己也不在意自己吃的是什么。景监不由问道:“君上,何以不见公主?”秦公嬴渠梁笑了一下道:“荧玉从前没有朋友,现在那个魏国公主来了,两个人也能玩到一块儿去,天天就是骑马射箭,到处疯了似的玩……昨天说要去蓝田看看,就由她去了,她现在也知道轻重了,不会乱来的!”景监道:“君上放心魏国公主?”秦公道:“那只是一个小姑娘,给东骑王骗住了,跑到这里来……那些士子又出什么事了么?”
景监深深一揖下来,秦公皱了皱眉,道:“你我交心,何必来这套多的俗礼?起来说话!”
景监不敢抬头道:“臣请君上三见卫鞅!”秦公也不着恼,而是就鼎进食,然后嚼了嚼,道:“听他的什么?无为?仁义?这些东西可以强我秦国么?要是可以,本公再听也是无妨!”景监道:“请问君上,君上信臣么?”秦公微微一动,不悦道:“景监!”景监道:“君上相信公主么?”秦公嬴渠梁一拍几案道:“景监,你太放肆了!”景监道:“臣只想请君上再见一面,如果不满意,景监自戕向君上谢罪!”秦公放下青鼎道:“再见,你可不一定能活了!”景监道:“臣以性命担保!”秦公摇了摇头道:“罢,就再见一面!”
秦宫长廊——景监领着卫鞅朝长廊走来。景监低声道:“卫鞅,我可告诉你,这次我的命也在你的身上了,如果你再不露真容,你可以拍屁股走人,我可要在君上面前自戕谢罪了?”卫鞅也是动容,他知道自己两次戏弄了秦公,如果不是一般人,杀了他也在那地方。比如和氏璧,春秋时楚人卞和向厉王献玉,厉王命玉工查看,玉工说这只不过是一块石头。厉王大怒,以欺君之罪砍下卞和的左脚,逐出国都。厉王死,武王即位,卞和再次捧着璞玉去见武王,武王又命玉工查看,玉工仍然说只是一块石头,卞和因此又失去了右脚。楚文王继位后,卞和三次献玉,这才成功。仅仅是所献的玉不对,就要砍左右脚的,卫鞅两次晋谏,如果不是他身上有着士子的名号(杀贤害士为众所不容),仅此以点,就足可杀他N遍了。
想明此处,卫鞅也是心寒,忙向景监道:“放心,这次当是真正的无价之宝也!”
景监这才略微的放心,过去士子云集于秦,杀了卫鞅只怕士子们一轰而散,现在士子们大多离秦或就秦,卫鞅再要乱杀,杀他只是分分种的事情!景监一直把卫鞅带到内宫。秦公在内而居坐,景监上前道:“卫先生来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