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为了你声音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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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打开门,发现小青的房门虚掩着,泄露出一线灯光。我赤脚走在冰凉的瓷砖地上,侧耳倾听,静悄悄的。

    我轻轻地推开门,她的房间和我们的一样。白炽的灯光下有两张床,一张很整齐,另一张被子掀到一边,枕头上有压痕,显然是小青躺过的。但是此时她不在床上,也不在这个房间里。她去哪里了?

    皱巴巴的床单上有两滩血渍,红艳艳的渗入床垫里。我用手按了一下,指头红了,说明血迹还很新鲜。肉色的瓷砖地上有一堆凌乱的带血纱布,是小青自己把伤口上的纱布揭开了,还是别人揭开的?她暴露着伤口又能去哪里呢?

    刚才在这个房间里小青究竟和谁说话?他们现在又去了哪里?这里发生了什么?

    突然,我留意到床头的小桌上有一个亮晶晶的东西。仔细一瞧,原来是发夹,我给小青买的绿色树脂镶钻发夹,五颜六色的钻排列成两朵螺旋形的花。

    我把发夹拿在手里端详着,顿时感到咆哮而黑暗的日子夹裹着肆虐如鞭的风闯进来,把孤寂灾祸中的哭喊淹没下去。沉寂的房间里瓷砖和墙壁倒映着灯光,像是挤满了喘息、攀缘着、笑着、又喘息直至消融在黑暗中的小青们。

    我疾步跑了出去,走廊里除了悲哀还是悲哀。

    “你看见--”我问纸币门帘里的青年,门帘打在不锈钢门框上噼噼啪啪地响,他正躺在沙发里看光碟,扭过头像猫一样瞪大了眼。他见了,色鬼。他想她是被男朋友带走了,走得很匆忙。男朋友?我才是她男朋友,我跑出去,也很匆忙。

    我从又新又美丽的“双杨铃”出来,它位于一家休眠状态中的快餐店和一排不屈不挠的杨树之间。路灯像失眠充血的眼睛。面前的街就是“主街”。我走过它黑影幢幢的一侧,凝望对面:给一切赋予美丽的是柔弱而年轻的WWW.soudu.org夏季夜晚,是四周闪烁的灯光,是闷热难耐的午夜时那种胆怯甚至昏昏然的气氛。

    我穿过马路,沿着一条长街不住张望:药房、兰州拉面、中介、时装、五金、性用品、地产、伍明开锁、家具电器、杂货店。

    我要报警吗?警察,警察,我的女朋友失踪了。她是一条蛇。被一位貌似男朋友的人带走了,我告诉你们,他是妖怪。不择手段地得到我。

    我细细察看了所有的商店。我在心中想了又想是否应向无声无息的忙着打烊的伙计打听打听。我没有。我在路肩上坐了一会儿。我搜寻了旁边一条巷子,巷子里从下井盖里嘶嘶地喷出神秘的蒸汽。

    一阵劲风突起,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刮起废卫生纸的风雪。天上没有星星。一颗温热的雨滴敲打在杨树叶上。

    我突然强烈地想嘲笑自己——冷笑——我这样担心她真是疯了,所有的灾祸都是冲着我来的,这次同上次一样,比小青更厉害的妖怪劫走了小青,或者她有伤在身没有反抗之力。接下来,该是妖怪引诱我或是要挟我了。来吧,来吧,来吧!

    可是,刚才在黑暗中出现的怪兽为什么不对我下手呢?听声音是个男性,我对男性妖怪有什么作用呢?

    我像个病人,大脑纷乱,虚弱无力,遵循生理逃避机能,我竟然认真地读了路灯杆一则寻人启事:白素灵,女25岁身高1.68米,安顺普定口音,有轻度精神病,于1997年5月22日离家,走时上身穿灰色衬衣,蓝色裤子,梳两条辫子,希望好心人帮帮我,有知其下落者请……必有重谢!!!

    当夜,我把小青粘血的床单清洗了。然后我住进小青的房间里,免得引起旅馆老板的怀疑。

    第二天,我把昨晚发生的事情告诉了蚂蚱,他也同意留在旅馆里静观其变。上午我痛苦地小睡了一会儿,他则趴在窗户上看外面的暴风雨。南方的天气说变就变,一如我们的遭遇。

    快到中午时,我虽然还睡着,但听出蚂蚱有点坐不住了,走来走去,把嘴巴弄出响声。我坐了起来。

    “你醒啦,”他显得很高兴,“雨越下越大了。”

    “你怎么不回你的房间。”

    “我房间的窗外是一堵墙,没什么好看的,”他说,“你闻闻,暴雨中有蔬菜的味道。”

    “你饿了吧?”

    “不,我是说……嗯。”

    我和蚂蚱开车出来买吃的,天空阴暗,暴雨,水雾,天太凉了一点儿,不像是六月。

    在“精品”时装店耽搁了一会儿。是那种大商店,慷慨地亮着许多灯。我和蚂蚱浏览各种各样的漂亮货,衣帽鞋袜应有尽有,温暖怡人,这种天气里此间有一种神话般令人迷魂的气氛。我为蚂蚱买了两套衣服,衬衫和背带裤,他为自己挑选一顶的,在灰色和棕黄之间犹豫不决。我从而摆脱他在女性衣架前稍作不安的逗留,那里有黑色、紫罗兰、大红色、迷人又昂贵的胸衣。一位年龄稍大、穿一身白衣裙,画着水粉饼妆的妇女机敏地走过来希望能为我服务,将作情人的学识和精细的描述转化成商业婉辞,比如“D罩杯。”

    我呢,带着一副颇为谙事的神态,好像我对女性内衣如此精通竟令她感动了;因此,当拿给她一件结实而又繁琐的玫瑰花瓣一样的胸衣时,我就故意问了一个天真的男性问题,得到的奖励是满带笑容的示范表演,表演胸衣后背那两条带子先在前面扣上然后转到背后。

    当我在胸围两个数据中犹豫时,她表现出小小的遗憾。我瞟了一眼她的胸脯,她十分情愿地挺起贡献出来作为参考的对象。我小声说,比你的小一点。她骄傲而负有经验地帮我定夺了这件事。并细心地包装了,交在我手里。

    蚂蚱决定了他棕黄色的选择,戴在头上,我给的评价是,“有点人模人样了。”

    汽车在雨中移动着拐过一道弯,出现一家饼屋,门口有穿黄衣服的侍童,为客人开沉重的玻璃门,并保护着一排花花绿绿的雨伞。我让蚂蚱去饼屋再作他的选择,看来这是他喜欢做的事。

    他把鸭舌帽取下来掖在怀里,冒雨奔到朱红色门厅里,然后对着玻璃端端正正地戴上鸭舌帽,这才走进去。

    雨下得很大,刮水器来回刮着,雨水便道上汇流,向路边一个破损的下水道里倾泄。一个可怕的陷阱,真的,水泥做的栅板翘起来,挡住了部分垃圾,在那里打转。毫无疑问,停在这个梦魇般的豁嘴旁边是忌讳的。我正要设法调过车头停到另一边时,忽然发现在灰砖墙边,破烂的雨棚下站着一个人。我没见过像他那么瘦的人,尤其是穿着黑雨衣和戴一顶黑礼帽,怪异得以为那是一根衣帽架。

    雨气濛濛,我看不见他的脸,他也有意不让别人看到他的脸,所以帽檐压得低低的,竖着衣领,像wWw.一个怪胎。但是,我能感觉到他正透过雨幕凝视着我。而且那深藏的眼睛已经凝视我很久了,在温暖的车内我不禁感到一阵寒意。

    果然,他踌躇了一下,向我走过来。为什么他走路的样子——有些踉跄,像是踩着高跷。长长的雨衣摆动着,他几乎没有肩膀,所以衣服撑不起来。我的印象是,某个庄稼地里吓唬鸟的假人灵魂附体了,正向我走来。

    我确定汽车是密封的,车门按下了保险。但是恐怖气息却在车内膨胀,莫名的压力让我透不过气来。我心里忽然埋怨起蚂蚱来,好像他对我做了一件不可饶恕错事一样。但又想不起来是什么事。

    方向盘在我手里变得光滑,无端地有一层水汽。我眼睛盯着窗外那个渐渐走近的怪人,感到一阵尿意和口渴。随着他的临近,我的脊背下意识地向后靠,椅背深陷下去,发出了吱吱声。

    怪人离车窗一尺突然站住。我的手从方向盘上滑落抓住了椅垫,身子不自觉地往起抬,吸了一口气却不敢贸然呼出。

    我依然看不见他的脸,礼帽浸透了水显得很沉重,帽檐形成了雨帘,而他身上的黑雨衣发着光。

    突然,他拿着一个发亮的东西敲打我的玻璃。我看到那是一个又小又扁的塑料盒子,从宽大的袖子里伸出半边,看不见他的手。又敲。我想到了那是一盘录音机磁带。他又不动声色地敲了两下。不错,是磁带。

    在这种紧张的对峙中,我恍惚明白,他似乎要把手中的磁带交给我,示意我放下玻璃。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