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凡夫坐在自己房间里看书。楼下传来弟弟凡民练钢琴的声音。那些声音高一阵低一阵在凡夫心头激起厌烦的情绪。它们就象一群没有落脚地方的苍蝇在他身边飞来飞去。凡夫想父亲让凡民学习弹钢琴是件可笑的事情。这个可怜的乡下老绅士努力通过各种方式来塑造他的子女，无非是想改变城市人对异乡人的一种鄙视。陈居富深知这座城市里的人把他们一家人看着乡下人的思想，连那些城市里的瘪三也自有优越感，在路上他们的眼神也透露出看不起他们的样子。尽管他们家族曾经是一方富绅，目前，经济也很富足，但是他和家人都得不到城市人的尊重，那些根深蒂固自以为是排外的思想不时刺痛着这位老绅士。他是个要面子的人。如果想改变城市人对他们的看法，唯一的方法是改变自己和家庭成员，使全家人的衣食住行和城里的人一样。他率先穿起西服，提着根手杖。他的这种装扮凡夫看了立即联想到电影里的卓soudu.org别林。接着他让家里的人学习城市人的言谈举止。将凡夫送到报馆另一方面也是使他更好地演变成为一个地道的城市人。城市里刚刚兴起学习弹钢琴，陈居富毫不犹豫给凡民买了一架钢琴，专门请了音乐教师教他弹琴。可是凡民学习弹钢琴力不从心，他只会没完没了在钢琴的琴键上砸出参差不齐的音符。他弹琴根本不会让人有美的享受，唯一的好处是驱赶走了家里的耗子。确实，自从凡民弹钢琴家里原来神出鬼没的耗子全部消失了。
凡夫实在受不了他的琴声，关是房门又太闷热。他摇着一把折扇踱到阳台上。
暮色四合，西边的天际染上瑰丽的霞光。对面那幢灰色的公寓楼仿佛中世纪的古堡置立在深邃幽蓝的天空背景中。街道上行人稀少。三三两两的人们是作晚饭后的散步。凡夫经常看到几位女士一只手挎在丈夫的臂膊里，另一只手牵着雪球似的巴儿狗悠闲的走动。此外，他看到道路两旁的法国梧桐墨绿色的繁茂枝叶和粗大的树干，以及一两辆停靠在树下的黄包车。这些景致凡夫再熟悉不过。他的目光不经意又落到对面公寓楼三楼的那扇窗口。白色的纱帘仍在晚风中轻轻飘动，窗口里室内的景象灰暗模糊，无法看清。屋子的主人大约没有回来。此刻，他被一股含混不清的愿望纠缠着，想看到早上举动荒唐的_4460.htm女人再次出现在窗口。他对自己的这样愿望也感到难以理解。
远远的街头霓虹灯隐隐约约的闪烁着，若有若无的歌唱从那边飘荡过来。凡夫觉得此刻呆在家里没劲透了。他想出去走走，哪怕在大街上逛上十分钟，也可以消消心头的郁闷和无聊。
凡夫从客厅走过，发现一家人除了他全部聚在那里。凡民是这种聚会的焦点人物。他们都在听他糟糕透顶的弹奏。陈居富坐在沙发里，手里捏着手杖，专注地望着凡民的后背，好像他的后背上写满了乐谱。再说，陈居富对音乐一窍不通，他只是做出一种姿态而已。陈太太正织着毛衣。在乡下，她那会还不会织毛衣。她总是坐在庭院的阳光下让小丫鬟替她轻轻的捶背。来到城市以后，她也学起织毛衣，和当地的女人一样。她先从织围巾、手套等简单的织物学起的。现在，她正在给凡民织毛衣。妹妹凡瑶一心一意喂着布娃娃。她用一柄银色的小勺子在喂，小勺里白色的液体可能是米汤，那些米汤已经淌满了布娃娃的衣襟。布娃娃的嘴巴毫无生气的紧闭着，米汤根本喂不进去，可是凡瑶乐此不疲，继续进行。
陈太太看见了凡夫。
凡夫，你过来，坐下听听凡民弹得如何，也好提提建议。
凡民弹得好。我能有什么建议？我又不懂音乐。
不懂，听听也蛮好。一家人坐在一起听听音乐多好呢。
既然不懂，我还能听出什么名堂，不是浪费时间吗？
凡夫，你怎么这样说话？你母亲让你和家人在一起听弹琴有什么不对？听弹琴浪费时间，那你干什么不浪费时间？陈居富说。
哥哥他不想听弹琴，你们干吗偏要他听呢？凡民说，同时在钢琴上砸出一阵重重的音符。琴声在地板上滚过连续颤动。
好，你不想听弹琴，你就回屋里去看书。
陈居富用手杖指着楼上。看来他有些生气。
琴声这么大，我没法看书。
凡夫丝毫没意识到这话更加顶撞父亲。
那你想干什么？
我要出去。孙逸群约我去看电影。
凡夫不由自主撒了谎。上次，凡夫邀请孙逸群来家里玩。孙逸群很会说话，也很尊重凡夫的父母，伯父伯母叫得很勤。他还介绍了这个城市许多鲜为人知的奇闻逸事让二老大开眼界。这个年轻人在一顿饭的时间里给凡夫的父母留下了绝好的印象。他们还请孙逸群要多帮助凡夫，简直把他当作凡夫的良师益友。后来，陈居富亲自把他送到院落的门口，拉着他的手说，小孙，以后要常来我们家玩呀。
凡夫知道提到孙逸群，父亲什么都不会反对。果然，陈居富的脸色舒缓下来。
小孙约了你，你怎么不早说？那你应该快点过去，不要让他等，让人等不礼貌。
陈居富一脸的大义。
我也要跟大哥去。
凡瑶一边用抹布擦拭着布娃娃的衣襟，一边转过头说。
不许胡闹，你大哥是去办正事。陈太太说。
骗人。他去看电影，我也要看电影。
你大哥这回真的是去办正事，下回让他带你去看电影。陈太太说。
大哥，你下回能带我去看电影吗？
凡瑶望着凡夫，委屈无奈全挂在小脸上。
我下回一定带你去看电影。
你能保证吗？
我保证。
凡夫往屋外走。
晚上早点回来，这年月可不太平。
陈太太在他身后又叮嘱。
知道知道。
凡夫想母亲实在婆婆妈妈的。这里不太平，还有什么地方太平？她肯定是被老家日本兵吓坏了，觉得哪里都不安全。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