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别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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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当我带着自己在哈尔滨带回的全部行李回到我的北兴屯的时候,夕阳把这个小屯映照得一片红,天边很多的火烧云。我站在自家的院子,要仔细想一下,在我初次看见萧红在《呼兰河传》里描写的火烧云的那些句子……第一次看见那些句子,觉得她仿佛把我童年看见的火烧云都写尽了!真是太厉害了,她的文笔。

    老弟江枫站在我家破旧的木板门前说:哇!大姐回来了!行啊!江梅朵!今日我才看清你!你口口声声说咱们内蒙教育多么落后,你一毕业就回来,当个乡村中学教师,可是你,是个叛徒,哪好你就往哪飞,哪钱多你就把自己卖给哪……什么广州,不就是一个贵族子弟学校吗?

    老弟,我……我也是没办法!老妹要上学!咱们家这个状况,我不能在家无休无止待业,我们班30多个同学都回到农村待业了!我真很害怕过穷日子,我怕我在屯里人面前抬不起头来!我还能说啥呀!哪个年轻人的心不是扑腾扑腾的?我先去学习点办学经验不好吗?咱内蒙教育落后是现实!我保证我到时一定回来,不管回来的路有多么艰难……因为我和你一样,对生咱养咱的这片黑油油的土地充满了深情……

    由若干条黑底绿葡萄图案拼成的装粮食麻袋那么大的口袋,仿照双肩包也缝上两个宽带子,我背着妈妈在我的指导下新缝制的巨大花布口袋,里面装了我的简单的被褥衣物。从南炕走到北炕,从北炕走到南炕,走来走去。

    没有象样的箱包是我的现实,但是没有好办法就是我的无能。因为太得意,我高声嚷叫起来:很好,轻省,不俗气,随身。特美。可是老弟江涌说:大姐,我怎么看你都像一个爬行的绿乌龟,哈哈!

    江涌可真把我给气坏了!也拿他没什么办法!

    (二)

    在房檐头,我刚找到老妹江雪,她就和我说:大姐,你看你一天在家闷着!多难受啊!我整天串门,经常看见各家的笑话,每家都有很多乐人的事!

    你就能吧你!串门长了一脸的瘊子!你看我的手背上明明就是你给过的!还不承认!很少见到像你这样没心没肺的孩子!就说你上学的事吧,一天到晚都把我给愁死了。你呢,皇帝不急,太监急……

    哎呀!我着急有什么用?还不如过得轻松点!咱爹说车到山前必有路!

    老妹,你看这是什么?

    哇!哪来这么多钱!

    给你的!自己藏好吧。

    哇!大姐!我从来没见这么多钱!

    才500,算啥多呀!

    老妹,这钱是我在学校时和老师借的。一共1000,咱们一人一半,都是路费。你记住,无论考上什么学校都要去上,千万不准失学!你一定要答应我!我到了广州,就有工资了。我一定按时给你邮寄生活费,学费的事你可以和学校的老师好好说。一定要请他们宽限些日子,你就说你大姐大学毕业应聘到广州英雄学校当老师,一旦凑齐,一定连利息都给补上……

    咱们家这么个情况,你得去学校。书是一定要念,我能做的就是这么多。剩下的靠你自己的坚强,学校领导一定会让你念书的。雪儿!你以后的命运就握在你自己的手里了,你必须勇敢!你必须执著!你一定要好好珍惜这次机会,要不,大姐可不原谅你!

    江雪含泪点头,郑重收好那些钱。她今年中考复读,成绩已经下来了,还不错,比往年的中专录取分数线高好多。应该能走一个好学校。

    (三)

    还是这样红日在北兴屯东腰岭上升起的清晨,我背着行囊要下广州。爹帮我拎着行李,我这时看见才刚51岁的他花白的后脑勺,忽soudu.org然就泪流满面。他什么都不知道,自顾地说:大姑娘,你这要去的是一个花花世界!广州可不比咱内蒙这么淳朴,凡事都要自己小心……好!我一到广州安顿下来就给你们写信!别担心,我有学校人事部汪老师家里的办公室的电话。我把这些电话都写到咱家东屋的墙上了!

    再抱一抱我瘦小的妈妈,再看一眼我亲爱的弟弟妹妹们,我就跳上老贺大叔送姑娘去上学的四轮车。故乡北兴屯的草房和屯道、蓝天白云、远山和天地……一切都在我的眼里变得渐渐模糊、渐渐模糊……就让我擦干眼泪,再看一眼亲爱的爹妈,可爱的弟弟妹妹……可是我的眼泪怎么也擦不干,所以我不能回头……此去经年,万水千山,等待着我的将是几多的艰难,几多的思念,几多的牵挂……

    以后,味道纯正的酸菜,淌着浆水的红萝卜、绿萝卜,蒜茄子,还有吃粮食的猪肉,榛子、榛蘑……还有酸酸甜甜冬天冻得透亮的红沙果,以后都要回味中或者睡梦里和这些自小就熟悉的食物相逢。

    还有北方淳朴的民风,零下40度的寒冷,没过膝盖的白雪,黑土地上到处都滚着新翻出来的在太阳底下晾着的分不清楚谁是土豆王的丰收的喜悦,风吹豆荚沙沙的响声,我家的马群在太阳下狂奔的情形,还有每个黄豆粒里都有一个太阳的闪光……这些景物只有在梦中才能重现。

    妈妈脸上的红晕,爹爹目光里的深远,还有弟弟狂野不羁的青春气质,老妹甜蜜温柔的微笑……这些容颜,就是我以后夜夜都要梦见的!

    “一番风雨路三千,骨肉家园齐来抛散……”这首当初林黛玉进贾府的《分骨肉》的歌一直飘荡在我的耳朵边。故乡的景物,还是不能由着我的心愿,就这样慢慢地向着我相反的方向不停地后退,后退……渐渐模糊,渐渐再也看不见!我也不管我坐的四轮车里有很多人,我埋头哭起来,像一个舍不得和妈妈分开的孩子,肆无忌惮地哭……哭声被车轮淹没。

    我坐的四轮车里,一应坐着老贺大叔的的四个姑娘和她们的妈妈。大婶和我述说着送女上学的艰难……学费增加了,粮食也涨价;四个女孩都还是少女的,可是一点也见不出青春少女的天真和活泼,生计艰难,她们愁苦的面容,沉默的样子……这些也让我很难过。

    (四)

    到了扎兰屯大姑家,我才知道堂弟江东也在这。他刚从内蒙古师范大学数学系毕业,要到包头一个铁路中专学校报到。江东当老师,他心爱的女友是同学,家就在那座城市。他也要到北京倒车,他说他会在北京把我送上去广州的车再走,因为听说去广州的火车票不太好买……这使我很惊喜,多少也冲淡了一些离乡的忧伤!亲人在身边,前行的路就不那么孤单了!

    这是江东很熟悉的草原列,他大学时坐了四年。我却是第一次坐上。他很快就找到了很多的校友。还借来了一把吉他。大东,这是我们对他的昵称。他可真是个多才多艺的小伙子,长得也很帅,一双眼睛深刻、闪亮,可像台湾歌手费翔啦!个子也高,也不胖……他弹着吉他,给我唱了不少的校园民谣!我本来就喜欢这些歌,可惜我熟悉的只有《青春》、《同桌的你》、《睡在我上铺的兄弟》……这些。我很穷,没有录音机,好多歌都是在收音机里听的。听不懂歌词,大东就给我写下来。真的很美,江东好像在每首歌里都包含着特别的神情,这样他顺便和我说起,高中里的失恋,大学里的爱情。

    刚上大学那个时候,初恋很恨我……过来人都说,如果我们不断,也没什么好结果,最怕她因为这段感情考不上大学……她是在我妈精神病复发的痛苦的日子走近我的!我那时候特别消沉,学习也不怎么好,特别是俄语,基础很差。她给我抄了多少俄语笔记……我都记不清楚了。我的俄语几乎是她帮助我一步一个脚印地提高成绩的!她鼓励我,告诉我,她妈妈也是精神病……

    大学里,我整天抱着吉他,唱着这些歌……爱情的女主角,是我们班的文艺委员,长得也不漂亮,可就是奇怪地觉得她很温暖、很明媚。她根本就不理睬我。我还是特别的消沉地过日子,不知道给她唱了多少的校园民谣,那时,着了魔的我就抱着一把吉他,在她的楼底下坚持不懈地唱……由此我得出一个结论:女孩子都是心软_4460.htm,她还真的收容了我。她的内心比她的外表还温柔和细腻……这就是我要奔去的姑娘,她在哪,我也跟着她去哪!

    很幸福!一种能看见的很踏实的生活!这样真的很好!

    说说你吧,大姐,好多年,我们不曾这样坐着谈心了,真是痛快!

    我的……大学……很贫穷,你都知道。可是我很审美地度过它!努力把那些日子变得坚强和诗意……有几个好朋友,泡着图书馆,写着小文章。我很会做冷面,也喜欢学唱很多新歌,不过没有你唱得好。到毕业能应聘到这个学校,充分让我们班那些学生干部体会到了什么是心灵有力量的人。

    可是我其实对自己将要去的广州充满了问号。我爹说广州是一个花花世界……我不知道自己将会遇见什么……我只能凭着我在文学书里理解的各种心灵去触摸这个物欲横流的世界。另外就是多年的修养,使得我对自己有一点点的信心,不管外界是怎么样,我的内心要守护住自己看重的那些品质。同学们都很羡慕我能去广州,可是我知道我也是被逼得没路可走,倒不是我真的有那么勇敢。这一去,真的是很冒险,家里的情况我不说你也知道,雪儿还要上学,她今年的中考成绩不错……

    大姐,你让我想起了某位哲人的话:不要怕,不要悔,这就是人生。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