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观看着一场粗俗的背叛戏码。他的父亲背叛他的母亲。但他却无能为力,阻止不了。夏恩从小就目睹和体会母亲的痛苦。她曾经独自抚养他,他一直站在母亲的身后跟随着她颠簸的脚步。儿时的记忆不完整却零星的深刻,他看到年轻女子独自承受贫苦和无助,他亦看到中年妇女独自倚窗的孤独和无奈。那个年轻女子因为爱情,曾经可以勇敢地站在世俗的对岸鄙视平庸,战胜它们。而今,信仰陨落,她是一个被信仰遗弃的虔诚的信徒,只剩独自伤神。
他已经很久没有回家了。他想见到自己的母亲,却又为两个人的无话可说而感到尴尬。他们很少有真正有某种意义的交流。小的时候,她母亲为了生活劳累奔波,没有时间管束他,一直放任他。当他成年之后,他们之间更是缺乏话题。夏恩他缺乏对母亲撒娇的亲热,他因为从小就未被培养,所以对母亲的方式很冷漠。他可以体恤她的苦痛,却不能够有足够的言语去安抚她。
他在小区的道路上不断地溜达徘徊,城市高级住宅区风景妖娆不殊,火树银花之下的郁郁草地上有怒放的黄色花海。稍矮的是长生菊,然后是玫瑰,向日葵在其中有鹤立鸡群的突兀骄傲和美感。让他想到暖寻,暖寻最爱的花是向日葵。它傲气地优雅,与众不同目标一致。永远朝着光明的方向追逐,有个充满激情的名字叫望日莲。他踏上草地走到花丛里,如同一个羞涩的初恋男孩,觊觎情人的芳香花容。有偷偷溜进来的拾荒流浪老人被保安赶了出来,背着沉重而肮脏的麻织袋踉跄地经过花丛旁。浓重的体味和垃圾的味道随风飘散在浓郁花香里,夏恩鼻子过敏,打了个喷嚏。年轻保安警惕地看了看他,用手指了指插在草地上的牌子示意他出来。
他觉得陌生,他很少居住的家。他现在就在家门口,似乎可以隐隐听到荷莲呵责弟弟的声音。外婆喃喃唠叨他不能听懂的火星文。他来来回回,按门铃的手伸出来又缩回去。保安利落的眼光不时称职地扫射过来。我为什么要这样,他心里突然冒出一个疑问,是怎么了。如果我想念他们,那么就直接进去,优柔寡断怎么会在此刻如此体现。他用力按下去的那个瞬间有了如释重负般的舒坦,有莫名温热的亲切感吹袭着感动的神经。喂,很快,荷莲的声音传来。她熟悉的声音,略带沙哑刚柔并济,谁啊?
妈,是我。开门。
他上楼,门开了。他们正在吃晚饭,荷莲,外婆,小好。荷莲给他拿来碗筷,给他乘饭。只有外婆询问他怎么一直都不回家。老人家声音颤抖浑浊,分不出抑扬顿挫。夏恩努力地分辨她所要传达的含义。大家默默地吃完饭,毫无生气。荷莲只是问他是不是没钱用了,夏恩含糊带过。他看到荷莲身体发福不少,神态疲惫。她给好好洗好澡,叮嘱他好好地写完作业然后乖乖睡觉。夏恩坐在沙发上玩弄着遥控器,怎么也找不到他感兴趣的频道。他看到荷莲佝偻着身子在客厅和厨房之间走来走去。身上穿着自以为时尚的古怪不合身的衣服,品位异类。她在他的记忆里有着清晰明确的变化,每一次的重新见面都是她变化的分水岭。那些记忆象原始的手工动画片,迅速连接地翻阅,直到现在的定格。近40的中年妇女,衰老对她来说不是一个遥远的形容词,它是一种无法抗拒的状态。琐碎世事消磨了荷莲的魅力,她不在是个有特别气质的女性。她沦落成一个失去吸引力的平庸女人。夏恩眼见荷莲消逝的青春时光,不被珍惜和呵护。它被现实狠心地浪费和践踏,无论你对它如何付出,它最后都不在是属于你的。他不知道他是否要亲口告诉她,关于父亲景平的种种。他不知道如何开口,亦不知道荷莲弯曲肉体里的那个灵魂还能不能承受这残忍的打击。
荷莲把厨房客厅收拾干净,守护着自己的母亲入睡。她走出外婆的房间轻轻地把房门带上,看到夏恩还在客厅沙发上歪着坐起。她走过来矫正他的坐姿,坐在他旁边。数字电视上播放着境外的某个华语综艺节目。嘉宾们做一些趣味逗趣的游戏,做一些搞笑的创意模仿秀。适合无聊苦闷的人们打发难耐的时间。荷莲看到夏恩心神不宁地在抠着遥控器凹凸不平的按键。这样平常的一天回来,或许是有什么事情需要告诉她吧。她等待他先开口告诉她,有什么要她帮忙的,无论是什么,她都将全力以赴。
但他只是低着头眼睛盯着手做些毫无意义的动作,一言不发。怎么了,夏恩。你是没有钱用了还是怎样。荷莲终于开口。夏恩抬起头看着荷莲,有一种长大后的伤感。他摇摇头,仍然没有说只字片语。他没办法以一个成人的姿态对着自己的母亲描述,叙述一些成人的痛苦。他们之间的坦诚相待只局限在她是个无所畏惧的年轻女子,他是一个不了世事的童稚小男孩。他长大,她衰老。对着年华已逝的她说着情感里的背叛,由风华正茂的儿子来陈述这样的事实,夏恩他不忍心做到。虽然他很迫切想告诉她,但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问荷莲工作还好不,好好有没有让她很操心,外婆的身体还不错。自己有不错的工作,能够自己养活自己不用家里的钱。他看到荷莲眼光闪烁着开心的光芒。荷莲也跟他说起公司里面的趣事,说起自己新设计的衣服。他们从未有过如此轻松随意的交流,电视机里传来吵闹的嬉笑声。soudu.org他们此刻都感到无比的窝心和温暖。他们都在刻意地忽略一个家庭里重要存在的人物,夏恩没有提及自己的父亲,荷莲没有提及自己的丈夫。
他们聊到女朋友的话题,夏恩对荷莲说自己没有女朋友。荷莲惊讶不可置信地说,怎么可能,我儿子英俊又有才华,女孩们应该倒追你吧。夏恩笑笑,没有。综艺节目结束了,进了大篇幅说着听不懂语言的化妆品广告。他们之间的话题嘎然而止。安静无声地逼迫着夏恩问了一个势必埋在心底已久的问题。你和爸爸还好吧。
很好啊。怎么了。荷莲的声音里有试图掌控语调的痕迹。她尝试着掩饰好她真实的情绪,不愿别人包括自己的儿子看到自己的软弱。她不想夏恩继续她和景平的话题,赶忙反过来质问他。倒是你,你应该跟他好好谈谈的,哪有儿子和老子没说几句话就格格不入的。他是你父亲这个事实,改变不了。夏恩,你身上流着和他相同的血液,总有一天你会认识到的。
乖儿子,去睡觉吧。荷莲把懒洋洋地躺在沙发上的夏恩拉起来。给他铺上干净的床单,把窗户打开,窗帘拉上。夏恩闭上眼睛可以感觉到母亲依旧站在床前注视着他,他佯装很快入睡,翻了个身。他听到母亲蹑手蹑脚地走出房间,带上门。从母亲谈到父亲时_4460.htm躲闪的目光,含糊了事的答案,他知道他们的关系比自己预想的还要糟糕。这样一个年代,母亲的行为似乎是过于保守和迂腐。她需要一个怂恿者,而夏恩,决定做一个怂恿者。母亲需要重新认识这个世界,重新认识自己。她不是别人可以抛弃的,只要她想,聚光灯会去而复返的。
而荷莲,夜不能寐。她惊叹自己忽视夏恩的成长。他已经是个大男孩了,有自己喜欢的工作,能够关心她,安慰她。她躲在被窝里啜泣。她也没有想到过了这么多年,迎接自己的生活会是如此。好好渐渐长大,而她和景平,再也没有机会走到一起。但他们并没有离婚,连离婚两个字两人都从未说出口。她对生活妥协换取安稳,维持各种关系网里的平衡。她不去想值得与否。没有人可以说清楚,而且,她知道自己内心的恐惧。她不能跟夏恩说,她害怕,她已经没有破釜沉舟卧薪尝胆的气势了。她习惯了这样安稳,情愿就现实熟视无睹,也不要重新站在另外一个起点。
她以为这就是她想要的,人总要失去一些权利以换取另一些利益。她用她生意上的公式,给她的不幸再次牢牢套上枷锁。而且,她认识到比较晚。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