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经历过世俗人情的沉浮、辉煌、没落,永远别在某些人面前说自己多么多么的世外高人,没有亲手抽冷子宰过人,手上没或多或少留下一条或者几条人命债务别舔着脸自傲自己咋滴咋滴的冷血、杀人如麻。这个世界上的人若是把品德掰开了论斤论两称量,无非就分为两种,一种是脑袋不灵光、被人坑了还一脸傻逼模样的好人,另一种就是坏事做尽整天捣腾些伤天害理勾当的坏蛋。
王恢宏毕恭毕敬的伺候着竹藤太师椅上哼着小曲的老人,一会端茶倒水,一会捏肩捶背,态度殷切和刚进村头那些个自以为圆滑的村民擎着的低贱虚伪的笑容十分相像。他给粗糙茶器满上,替自己沏了一杯白开水,捧在手心,又用那个长嘴巴茶壶很北京戏院里大茶壶把子模样为茶几上那只乾隆末年制造的古董琉璃捧杯添了少许茶水,轻轻笑道:“我这一生算是定性了,还没定型,对待外人狠,对待自己家弟兄更狠,在外人看来,有些丧尽天良猪狗不如,不过我不后悔,如果重头让我选择的话,我还会像当初那样比疯子还要疯狂的和南影几十条野狗争食,或许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当时我面对别人的辱骂、鄙夷、轻视,类似这些尖酸刻薄、世态炎凉都浑然不觉,颇有山雨倾城,我自岿然不动的韵味,不过现在想来也够庆幸,蜉蝣憾大树和飞蛾扑火这类九成九死亡的玉石俱焚最悲哀,当初之所以没有跳起来撒开膀子为了这几斤几两的面皮尊严据理欲挣,不算是心机多么的城府,只是全身上下已经为了那碗馊饭被这群恶犬咬的遍体鳞伤没有一块好肉,也愤怒也羞愧过,不过就是爬不起来,所以才有现在活蹦乱跳的王恢宏。农村人大都平庸一辈子走不出那片巴掌大小的黄土地,常常为了芝麻大小的利益能够撕破脸皮破口大骂拳脚相加,可是一个看透了人世间最悲惨命运的农村人,特别是这种凄凉强加在自己身上,若是想不顾一切的往上爬,不说能量、地位能上升多少个层面,仅仅就是这份大异与常人几近妖孽的心智就够骇人听闻了。所以我敢说这二十年来能入我法眼的人很少,而老头你就算一个。表面上看,我是风光潇洒,农村人最讲究实在的钞票,我有一麻袋,看样子应该知足了,可是我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的野心,我懂,始终明白一个十三岁的孩子趴在泥泞土地就着玻璃渣子和土灰吃狗饭的那份比刀子刻在骨头里还要清晰的耻辱。”
王恢宏端坐在太师椅子上,脱掉鞋子,将脚放在了整把藤木太师椅子内,低着头空洞的望着头顶那两副无字对联中间供奉的无字铁灵牌,抬起头轻瞥被一身土衣包裹整个病态身躯老人握在左手中那两枚急促旋转温润如玉的哑铃,将手中的白开水放在灵牌下,笑道:“这几年在城市里打拼也见识足了我能够仰视到的上位圈子的几分奢侈,也越发的感觉到自己的悲哀,类似应该修饰在童年之前的撒娇、天真这些褒义词也能说出个一箩筐,可就是读不懂,从小我就没爹没娘,城市人说童年要是灰暗的就是一种遗憾,所以我非常希望二娃子能从我这里感受到有爹有妈的感觉,记得他七岁那年从村学校回来,吵着喊着要爹要妈,可是我从哪里找?最后实在逼不得已把他吊在了屋顶梁上,打的半死不活,那伤足足养了一个冬天,从那天起,他就不再要爹要妈了。”
“他要是想跟你出去闯,我就打断他的狗腿,一条不成,就两条,成瘸子。他要是敢爬,我就砸断他贱手,一条不成,就两条,成残废,这要是再跟你犟,就随他吧。你放心,就是等到我闭眼那天,就是盖上棺材板成一嘬灰,我也替你看着他。”老人眯着双眼,左手那两枚哑铃被摩挲的发出尖锐的沙沙声音,一股子北京最地道的满清遗老遗少味道的口气听起来不急不缓不骄不躁,却又透着浸人心脾的阴冷,八风不动。
坐在太师椅上的王恢宏仿佛在这五个小时的对峙中获得了胜利,突然大笑,类似于软刀子,不凌厉不尖锐,却能伤人于无形,往往能够在最关键的时刻给予致命打击,他给供台上那个锈迹斑斑的无字铁灵牌规矩的扣了三个响头。无芸香、无圆纸、无姓氏,这个看似荒诞却又肃穆的铁灵牌简陋到苛求。
“一个把一块钱一斤的茶叶沫子都能品出极品龙井的老人,想必年轻的时候不是一方枭雄就是朝廷大员,再联想到那一嘴不加掩饰的地道北京口音,想必也是一个经历了世事沉浮的‘透人’,兴许我应该为攀到这种曾经非常有可能大权独揽的人物为亲戚而感到沾沾自喜,只是辉煌过的人如今归置平淡,总该要反省自己这一辈子图个啥,又是个啥样的人。坏人?好人?小人?上位者?不过你就是个万万岁的皇帝,也还照样不算个人。”王恢宏轻笑,转身向楼梯走去。
望着眼前消瘦的背影渐渐消失,坐在藤?太师椅一脸淡定的老人才颓然的叹了一口气,布满老年斑的双颊透着病入膏肓的soudu.org苍白,微眯的双眼射出一缕柔和的光芒,三分欣慰七分的内疚,左手五根老树枯轧的手指无力的摊开,那两枚被摩挲的整整少了一圈的哑铃陡然摔落到地下,喃喃道:“我从来都不算是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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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二娃子准备了一桌子的好菜,四角桌摆了四菜一汤,一盆小鸡炖蘑菇、一盘炒腊肉、一盘青莴笋、一叠酸辣土豆丝,汤是紫菜鸡蛋汤。王恢宏将一身磕惨衣服换下来,随意的搭在了椅子把上,用筷子大口大口的夹着热气腾腾的菜肴,不时的喝一口辛辣的二锅头,全都是一口饮尽,农村人喝啤酒都是男男女女一人一瓶嘴对嘴,不管什么干净卫生,图个爽快,而喝白酒都是那种歇满就有二两的大杯子,根本不用酒盅,也不细细品茗啥的,完全都是一口闷,够爷们也够豪气,喝到肚子里火辣辣的,特别消乏,每天干了一天的活,用这种高浓度的酒精麻痹下神经,呼呼大睡,就是快活似神仙。
“老爷子吃饭了没?”小半斤二锅头下肚的王恢宏面不改色的望着从楼上走下来的王二娃,问道。
被揍了后像个没事人似的,王二娃从不记仇,他知道如果不是眼前这个男人,自己从小就饿死了,根本就活不了这么大,而且最重要的是如果他哥真的要整他的话,根本都不会动怒,在他的印象中,即使杀人,他都是笑的,而且最重要,如果这条命他真的要,他会毫不犹豫的伸出脖子。得意的举了举胸前的菜盘,笑道:“吃了,像狗撵似的,狼吞虎咽的直叭叭米饭,几个菜都吃干净了。”
王恢宏笑笑,将筷子放下,起身走到一脸笑容的王二娃身边,伸出手,揉了揉被他揍成猪头,一脸臃肿亲弟弟的脸颊,笑道:“还疼不。”
“不疼。”王二娃趔开嘴巴,露出了缺了数颗牙齿的嘴巴,笑道。
王恢宏呵呵大笑,从四角桌上拿了一瓶二锅头,用牙齿把瓶盖咬开,笑道:“干了,就不疼了。”
憨憨的一笑,裸露着上半身的王二娃接过二锅头仰头咕咚咕咚的灌了起来,这瓶酒精浓度系数极高的白酒忽然以清晰可见的速度下降,最后降到了五分之一,抹了抹嘴角酒渍的王二娃将剩了半吊子的二锅头递给了王恢宏,挠着头,道:“哥,我喝不了了。”
有些无奈的王恢宏抬起一巴掌扇掉了憨傻王二娃搁置在头顶上的双手,喝完这瓶二锅头剩下的五分之一,笑骂道:“不准抓。”
迅速收回了双手贴近后背,王二娃望着眼前洋溢着笑容的脸颊,忽然之间眼角有些湿润。他憨厚的举起双手揉着眼睛,笑道:“风沙这么大,都迷眼了。”
王恢宏一把抱紧这个他一手带大的亲弟弟,声音有些哽咽道:“瞧你那出息样。”
他自然知道,那年挨饿的时候,他每回将从狗嘴里抢夺下的馊狗饭递给这个长不大的弟弟嘴巴里,总会剩下那么五分之一的碗底,二娃子说“太难吃了。”,他知道不是这个傻弟弟挑嘴不乖,而是他想替哥哥留下一口填肚子的狗饭留下一条贱命,熬过这个最艰难的日子。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