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郑疙瘩的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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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麦虎住在我家里,一天三顿饭都是吃我家的,这让他觉得有愧疚,我家的一切重活累活都是他来干,有时侯他还懂得洗碗,他甚至还会擀面条。我妈经常表扬他,表扬他的时侯,也就有点想批评我的意思。我妈说:“男娃子,家里越苦_4460.htm越好,越苦越有本事,越苦越懂事。大宝,你不能光会读书,你也要会干活。”我说:“他吃我们家的,住我们家的,他当然要多干点活。他会干的我也会干,只不过我要抽出时间学习,将来要考上清华大学!”我一说清华大学,我妈就无话可说了,可她还是觉得我没有麦虎懂事。

    有一天,我看见麦虎跪在我妈面前,说:“四婶,你就是我亲妈,我将来要是有出息了,我一定不会忘记soudu.org你!”我妈感动得不得了,扶起他说:“好娃子,在四婶家跟在自己家一样,你以后不要生分!”

    我觉得很肉麻。我发现麦虎是一个很有心眼儿的人,别看他长得黑黑的,笨笨的。如果不是怕家里有鬼,我早就想让他去住到郑疙瘩家里了。

    有一天,我问郑疙瘩,既然郑梅和我也算是一个村的,为什么我以前没有见过她,小学也没有同班过呢。郑疙瘩说,郑梅她爹郑战胜小时侯是在我们这个村子长大的,后来去山西当了铁匠,娶了山西女人当媳妇。后来有一天郑梅她爹死了,郑战胜领着他一家人回来,和他弟弟郑战生争家产,兄弟两个打了好几架,最后郑梅家分到了一个院子,就住在这个村子不回山西了。经过郑疙瘩的热心介绍,我和郑梅也认识了。

    现在我明白了,郑梅那天之所以没有选我当班长,而是选了麦虎,是因为她没有听说过我的名气。以后她渐渐了解到我学习的本事了,估计她就不会不选我了。经过郑疙瘩的热心吹嘘,郑梅开始渐渐崇拜我了。但我觉得这种崇拜还不够踏实,我期待着考试。

    期中考试我考了第一名,麦虎是十三名,郑梅是三十几名,郑疙瘩是倒数最后一名。不过郑疙瘩根本没把考试这种事放在心上,他的计划是混完初中后就不上学了,他打算去学木匠。他认为学会了木匠,在我们这个村子里不缺饭吃,不缺威信,也不怕娶不到媳妇。

    等到初二的时侯,麦虎每次考试都在前十名了,郑毛随级上升,仍然是我们的班主任。又选班长的时侯,举手支持麦虎的人明显多了,但这对我来说根本没有什么了不起,让我生气的是,这次郑梅选的仍然是麦虎。我在心里想,我都考试第一名了,你还选麦虎?你肯定是因为比我早认识了麦虎才这么做的。但我嘴上说的却是,我一点也不在乎她选谁,因为我根本就不喜欢当班长。

    我心里还在想,你初一和初二都不选我当班长,等你初三的时侯你就会选我当班长了。

    我上学早,而且从来没有留过级,我们这所普通初中的学生,基本上都要大我二三岁,他们做出的事情我并不是全懂。有一天,郑疙瘩和麦虎在我们教室的后面打起架来。郑疙瘩先站起来,走到麦虎的桌子边,伸出一只巨大的手一拉,麦虎的课桌就飞到了一边,课本和作业洒得满地都是。郑疙瘩揪住了麦虎的头发和耳朵,把他拉得不得不站起来。麦虎的耳朵被撕烂,血顺着脸流了下来。麦虎回身用左拳捣在郑疙瘩的脸上,郑疙瘩泪流满面。他们开始互相用拳头往对方脑袋和胸脯上砸,完全不见《少林寺》或者《霍元甲》里打架的那种美妙章法和节奏。由于拳头用得太急迫,都没有想起来用腿踢,也没有想起来躲避,于拳头击打身体的扑通扑通声不绝于耳。

    他们基本上是打了个平手,其实也就是比赛谁的拳头击打频率更高和谁长得更硬实。班里没有一个同学敢出来拦,因为郑疙瘩说谁敢拦他就打死谁。这时侯郑梅站到他俩中间,说:“你们都来打我啊?”他们俩停住了拳头。郑疙瘩说:“麦虎,你爹不要你了,你妈也不要你了,你这个野杂种,要不是我爹和铁狗旺有交情,我早就揍你了,而不是今天。你以后老实点,再不老实点看我不整死你!”

    现在,麦虎哭了。郑梅用手绢给麦虎擦脸上的血,麦虎把郑梅推开了,他飞身跑出了教室。过了很久,郑毛才把麦虎领进了教室,然后又把郑疙瘩叫出了教室,我听见了郑毛呵斥郑疙瘩的宏亮声音。

    从这以后,郑疙瘩和麦虎再也没有讲过话,他们俩个像陌生人。麦虎的话也越来越少了,他开始喜欢做完作业后拿出一张纸画画。他画我家的猪,牛,鸡,狗,还画我家的房子和树。他虽然长得又黑又笨,但他画出的东西却很像,这一点不得不让我佩服。我问他什么时侯会画画的,他说从小就会了。这个没有人教,是他自己就会的。我也试了试,但我画的什么东西都不像,也只好看他画。麦虎说,他将来考上大学,只要能毕业,主要的精力就是画画。那时侯我们还不懂得有一种学校叫美术学院,主要的功课就是画画。他说只有在画画的时侯他才觉得自己活着,其余的时侯他觉得自己是死人。对于这种话,那时侯我还不懂,只是觉得他这个人多少是有些怪。

    六月到了,天热得要命。我家门前的那棵老柿树上,知了不停地嘶喊,天空也响起了布谷鸟的叫声。在我们这里,布谷鸟一叫,也就是要收割小麦的时侯了。田里的小麦已经熟透焦黄,这时侯最怕的事情是下雨。我妈经常说,“五黄六月,龙口夺食。”如果龙不高兴,来一场雨,焦黄的小麦被水一浇就可能发霉,发霉的小麦是没办法磨出好面粉的,人吃了会得病。我爸像侯鸟迁徙一样从他工作的那个小城市里回来收割小麦了,但他的细胳膊和细腿是没法胜任收割小麦这样的重任的。我妈总是理直气壮嗓门粗大地呵斥他,而我爸听着这种呵斥就像听天空的布谷鸟和柿树上的蝉叫一样没什么反应。

    麦虎说不要紧,他干这种活很在行。考大学的神圣使命被所有的老师和学生扔到了一边,所有人都为收割小麦而努力。我们在烈日下割麦,一块地一块地收割,然后用板车拉或者用担子挑,将小麦运回打麦场堆起来。有了麦虎做主力,我家小麦的收割变得十分顺利。以前本属于我挑的小麦,都被麦虎移走了。这让我对麦虎的愤恨减轻了不少,渐渐觉得他多少有些可爱。问题是,他又在收割小麦的时侯,在地头树荫下画画了。

    他先用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汗,还居然抽了一支我爸递给他的烟,又喝了一通水,然后他开始旁若无人地开始画画了。我看出来他是在画一个人,过了一会儿,又看出来他画的是个女的,再过一会儿,我发现他画的是郑梅。

    “我画得像不像?”

    “你画的是谁?”

    “我画的是郑梅。”

    “我觉得不像。郑梅比你画的好看!”

    “管她好看不好看,反正我将来要娶郑梅当媳妇。”

    于是,我又开始恨麦虎了,但我什么也说不出来。我妈过来看了看,说:“麦虎这娃子,真是心灵手巧!”还帮他擦了擦汗。麦虎就生龙活虎地继续帮我家收割小麦了。

    小麦收割结束后的一个夜晚,郑疙瘩忽然找到我,神神秘秘地说:“大宝,我看到了一个秘密,你想不想听?”我说:“想听”。郑疙瘩说:“那好,我只告诉你,你不许再告诉别人。你要是告诉别人,那以后我什么也不告诉你了。”我向郑疙瘩做了保证。

    郑疙瘩说,由于他不喜欢听老师讲课,只喜欢在教室里东张西望,他就能看到一般人都看不到的地方,比如说课桌下面。夏天的时侯,我们班男生和女生都爱悄悄地脱下凉鞋,光着脚丫子踩在地在上,这可以凉快些。郑疙瘩喜欢用像皮筋扣在大拇指和中指上,然后用纸叠成小子弹,悄悄地射击那些光脚丫子。每一次击中,都会让脚丫子的主人猛的一抖,然后四处寻找发射来源,这时侯郑疙瘩就会觉得无比的高兴。一天他又在课桌下面四处找光脚丫子,他看到了让他吃惊的一幕。

    他看到一只黑脚踩在了一只白脚上。黑脚不但不拿开,而且还在上面摩擦,而白脚却一动不动,乖乖地让黑脚压着。郑疙瘩让我猜这只黑脚是谁的,那只白脚是谁的。我说我猜不出来。

    郑疙瘩说,那只黑脚是麦虎的,那只白脚是郑梅的。

    郑疙瘩的话让我很生气,我认这是对郑梅巨大的诬蔑。但是郑疙瘩指天发誓:谁要是说假话,谁就不是他妈生的,是从石头窝里蹦出来的!而且他还再三声明,黑脚踩白脚这事不是一回两回了,而是经常这样,所以他才忍不住告诉我了。他告诉我的目的是,郑梅是他郑疙瘩的堂妹,是女生,他没法警告她,这太丢人了。但是铁麦虎却是我的堂哥,是男生,所以让我警告麦虎,以后不要再去踩郑梅的白脚了。如果再踩下去,他就要告诉郑梅的爹郑战胜。郑战胜有一杆猎枪,郑战胜的弟弟郑战生也有一杆猎枪,他们兄弟俩个经常打猎。虽然郑战胜和郑战生兄弟两个因为分家财打了好几架,但是如果让他们知道麦虎在踩郑梅的脚,那么他们兄弟俩个就会一个鼻子出气,不光揍麦虎,说不定还会用猎枪像打兔子一样地打麦虎。

    郑疙瘩说:“要是到了那时侯,麦虎不死也得残废。”

    郑疙瘩的这话我信,我和弟弟在山上抓蝎子的时侯,见过郑战生打兔子。先是通的一声响,整个山坡都在震动,然后一朵青烟冒起来,如果眼神好,会看见一只兔子跌跌撞撞地跑,跑着跑着倒地不起,叨着旱烟袋的郑战生手拿猎枪,身边跟着他的狗,就从草窝里现形了。那只狗纵身一跃,闪电一样地就奔向那只不知死活的兔子了。

    郑疙瘩说,郑战胜比郑战生厉害多了。郑战生打架还打不过郑战胜,要不然他就抢不走他爹留下的那座院子了。虽然我恨麦虎,但我也不太忍心他变成中枪的兔子。我想了想,对郑疙瘩说:“如果郑梅成了麦虎的媳妇,他们就不会打麦虎了。”郑疙瘩说:“球!他没有爹,也没有妈,他还要考大学,郑梅学习不好,肯定考不上大学,郑战胜不会让郑梅当他媳妇!”我觉得郑疙瘩说得很有道理,开始为麦虎担心。同时由于觉得郑梅不会变成麦虎的媳妇,心里觉得舒坦多了。

    夜里,我把麦虎拉到我家牛棚子下面,郑重其事地说:“麦虎,我要和你说件事。”

    “啥事?”

    “你踩郑梅的脚了?”

    麦虎吃了一惊,满脸通红,说:“你听谁说的?”

    “你不用问我是听谁说的,你先说你是不是踩郑梅的脚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