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阿牛,觉得这人长相还不错,国字脸,浓眉大眼,鼻子很挺,就眼神透着一股邪气,不过和他身边那些横眉吊眼的兄弟们比较,阿牛看上去还是很面善的。
阿牛人缘不错,帮人办事也热心,若某家不幸有人去世,想烧个头炉,找到阿牛,没事,火葬场有的是专烧熟人的朋友,管保你骨灰纯净。办喜事若想排场,只要找阿牛帮忙,没问题,保证会给你组合来一大串名车,让你一次风光个够。
人们说,阿牛这人很够朋友。
阿牛本名牛振宗,据其做小学勤务的父亲讲,一百年来,牛家祖上自清代咸丰年间出了个秀才外,五代下来,就没出个有头脸的人物,自认做了半辈子人下人的牛大军中年喜得贵子,见刚出生的阿牛长得虎头虎脑,一脸富贵相,把个懂得点相面的牛大军乐得心花怒放,于是将光宗耀祖的一腔希望寄托到有福相的儿子身上,希望儿子长大后能出人头地扬名立万,给老牛家挣一份荣耀。
阿牛三岁时母亲患癌症去世,从此牛大军又当老子又当娘,含辛茹苦,只为了心里那点希望。然而自小到大,阿牛非但没有给老牛家挣回半点荣光,相反,给牛家丢人现眼的事倒层出不穷,闹得沸沸扬扬被人登门兴师问罪的就有好几桩,试举一二:一次是阿牛上小学时,课间跑到老师宿舍玩,看见班主任陈老师平日最爱穿的那条蕾丝花边连衣裙晾在走廊上,阿牛鬼使神差地竟去公厕里用竹蔑挑了块大粪抹在老师的连衣裙上,这事偏让同班同学看见告了密,把年轻妖娆的陈老师气得满脸通红,带了被粪便污染了的裙子到牛家告状,把个小学勤务臊得恨不能一soudu.org头钻地底下去,等老师走后把平日舍不得动根小指头的宝贝儿子绑在长板凳上一顿好揍,直打得阿牛鬼哭狼嚎叫爹叫妈。如果说第一件事只是使小学勤务感到丢脸的话,那第二件事就真使他感到无地自容了。那事发生在阿牛上高中时,地点也在公厕,一连几天,阿牛班上最漂亮的女生刘霞在入厕时老看见蹲位下面有面闪闪发光的镜子(以前的旱厕没有抽水冲洗设备,从蹲位上面可以清晰地看见下面有什么东西。),刘霞更换蹲位,那镜子竟如影相随,刘霞情知有异,但女孩聪明,她没有声张,只把这事悄悄告诉了班主任张老师。张老师是个大学毕业没几年的血气方刚的小伙子,亲自出马在公厕里把正用长铁夹子夹着面镜子偷窥女同学阴私的阿牛抓了个现形。消息传开,全校哗然,邻居嗔目,望着被学校除名的儿子,自感无颜去见列祖列宗的小学勤务气得吐血,对儿子充满失望。
高中没毕业的阿牛进了一家街办印刷厂做装订工,干了没两年印刷厂倒闭,阿牛下岗贩过水果倒过服装开过小食店,没一样成功。后来便干脆什么也不做,闲在家里,靠着父亲那微薄的退休工资吃三顿死饭,闲极无聊时,便和小区里一帮子青皮娃娃[注:青皮,没有成熟的橘子的皮称为青皮,这里意指没有接受很好教育的未成年人。]混日子,有时干些偷鸡摸狗的营生,有时也打架,和另外的青皮打。阿牛上初中时练过一年武术,有两刷子,加之打架下手狠和无论输赢都不怕事的狠劲,没多久就在其小团伙中崭露头角,渐渐更结交了一批从山上下来的[注:山上下来的,是成都地区一部份人对蹲过监狱者的称谓,因罪犯大都在山上劳动改造过。]兄弟伙,在小区里逐渐形成了一股以他为首的恶势力。
小区里有一些不成器的小痞子,靠讹诈商家混日子。某天有个商家和阿牛闲聊说,你有那么多兄弟伙闲着也是闲着,不如你叫他们把这些小痞子摆平了,受益的商家还不知会怎样感谢你呢!阿牛听罢觉得有理,动动嘴轻轻松松便把这事给做了。几个商家一商量,凑了一笔钱给阿牛,阿牛遂由此悟出了一个找钱的捷径,于是和兄弟伙一商量,决定从某天起开始向小区里商家摊派收取保护费。在法制社会里他胆敢这样做显然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不仅为法律所不容,当然也会引起商家的愤怒,于是有商家便纠集了人和阿牛对抗,可这些人又哪是阿牛们的对手呢!阿牛的兄弟伙大都从山上下来,个个都是提着脑袋耍的亡命之徒,一般人那能与之争峰!结果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伤了人还是得交保护费。又有一些商家,去派出所报案寻求警察帮助,可法律上讲证据,阿牛们收取保护费是从来不打收据的,自然不会有什么把柄让商家们攥着,警察来了因无实证,至多也只能警告一下阿牛们,而过后那些找警察者却会受到阿牛们加倍的报复。再后来人们也慢慢知道了阿牛和派出所某些警官的关系,据说阿牛也是要上贡的,不过谁也没有真凭实据,也只敢在私下里说说而已。
阿牛虽然干着这种人神共愤的事,却很讲策略。有那鳏寡孤独者开间小杂货店,他不但不收取保护费,还随时光顾其生意,有时高兴了,还帮衬几个。对那有点来头的商家,采取的方式是互不相扰。而对受其保护的商家,则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尽心尽力。解决问题时如多花费了钱,也决不另再向商家摊派,故所以,这些商家对阿牛他们还不是很抵触。大部分商家虽然不满意,拿阿牛们又没办法,也是敢怒不敢言。最重要的是彼时法制还不是很健全,这也是阿牛们干这种事还能比较长久的主要原因。
俗话说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稍微有点钱,阿牛便不满足于现状了,他想到做实体。通过观察,阿牛发现小区里稍有点儿钱的人都爱上茶坊,或单纯喝茶,或玩玩棋牌,于是他便决定开间茶坊,一来多个赚钱门道,二来想通过这个平台结识点新朋友。
很快,阿牛的“天然居”茶坊在小区的十字街头开张了,一楼一底,一通四开间,楼下是大排档,楼上设雅座包间。除了喝茶,还设有普麻机麻和棋牌,一开张生意便奇好,阿牛看在眼里乐在心里。无事时阿牛砌杯花茶,静静地独坐一隅,拣那单纯喝茶的角色慢慢攀谈,久而久之,竟然让他结交了小区里一批上了点档次的人。这样慢慢地,阿牛的朋友便有了两类。这两类朋友基本没有什么来往,而他却周旋于两类人之间,如鱼得水。上了点档次的朋友遇到了麻烦,阿牛会让另一类朋友去解决,反之亦然。而随着他金钱的日益膨胀,他后一类朋友在渐渐增多,而前一类朋友在逐渐减少。
阿牛有了点出息,父亲牛大军自然欢喜(如果他知道儿子在干什么他肯定会高兴不起来),觉得阿牛老大不小了,也该成家了,便整天在儿子耳边念叨。阿牛眠花宿柳是家常便饭,找婆娘却要上了档次的。何谓上档次?那第一说的就是长相,不美貌那可不行。这第二呢,也是很要紧的事,那就是要有点儿文化,至少也该是个大专生嘛!以阿牛的条件,这就让他的朋友们颇费心思了。第一类朋友,圈子里根本就少有可能接触到这类异性,因此对阿牛的要求大多只能表示爱莫能助。而第二类朋友呢,周围这类女性倒不少,只担心别人瞧不上阿牛,于是采取了虚实结合的方法,向人介绍就只说阿牛是个有钱的老板,其余的就一概省略了。也是阿牛狗屎运来了,一个叫沈竹兰的女子走进了他的生活。
沈竹兰出生于书香门第,从师范大学毕业后在一所小学任教。人长得漂亮,气质也很好,脾气性格也不错,就一样不好,不思奋斗,一门心思就想着嫁个有钱的男人好好享受人生,所以对身边同学同事的追求总觉得不合条件,从不上心。
起初竹兰并不知道阿牛具体是干啥的,介绍人只说是个老板。及至见到阿牛,见他一表人才,心下先就有几分喜欢,再听说他有房子有汽车还有大笔的存款,不但开着间大茶坊,还兼营着其他一些生意,也自然就有了那层意思,于是两人很快就好上了。一来二往,阿牛怕夜长梦多,逮个机会和竹兰把生米做成了熟饭,竹兰也顺水推舟,不久也就和阿牛风风光光的成了亲。
纸终究包不住火,婚后不久,竹兰就知道了阿牛收保护费的事,她觉着受了骗,气愤之余便动了离婚的念头,那阿牛当然不会同意,于是两人打起了冷战,日子长了把竹兰搞疲了,慢慢想通了也就无所谓了,寻思事已至此别无他法,好在阿牛有钱不假,于是和阿牛约法三章,要想不离婚可以,第一要设法慢慢从收取保护费那条路上退出来,其次也是最重要的,在家里必须事事听话,否则,哼哼!……
阿牛一听,这第一条正和他不谋而合,他早就打算等有了新机会就退出呢!至于第二条,并不影响他在外边的面子,也就爽快地答应了。于是我们就看到了一个在外边人模狗样的,在家里却是个地地道道的粑耳朵[注:粑耳朵,耳根子软,怕老婆之意。]的阿牛。
不幸的是,正月十五那天晚上,竹兰犯了忌。
那天竹兰回娘家过元霄节,原本打算第二天才回来,晚饭后竹兰感到右眼跳得很厉害,有点儿迷信的她便临时改变主意,决定回家。到家后一看,一屋子醉鬼,一屋子狼籍。五六个阿牛的兄弟伙,个个都已喝得东倒西歪,有的瘫在沙发上,有的趴在桌上。有人还发了吐,就吐在客厅的柚木地板上。剩下阿牛和另两个人,仍在起劲地拼酒量。原来阿牛和兄弟伙饮酒都是在饭店,今天过节,竹兰又不在,他就想在家里喝个痛快,便在饭店订了一桌,吩咐送到家里来,又打开几瓶“五粮液”,让大家尽情喝。这一喝就上了劲,直喝得天旋旋地旋旋,竹兰回来时他根本不知道,还在和“天棒”“地娃”你一杯我一杯地搅酒。竹兰平日最不待见的就是醉鬼,这会儿见家里被一帮醉鬼弄得乌七八糟,不由得心头火起,也没细加考虑就掀翻了桌子,杯盘碗盏稀里哗啦全砸在了地上,把阿牛他们吓了一大跳。
“你……你这是干啥?”醉眼朦胧的阿牛看清了眼前的人是竹兰,酒劲不禁去了几分,有些惊讶地看着竹兰,但他马上又意识到现在是当着自己马仔们的面,觉得太丢面子,不禁脑子一热,起身就?了竹兰一巴掌。竹兰没想到阿牛居然敢打她,她摸着火辣辣的脸庞楞了半晌,突然跑到厨房去提了把菜刀出来要和阿牛拼命。兄弟伙们见嫂子动真格的,纷纷作鸟兽散,一个个悄悄地溜之大吉。阿牛没想到竹兰如此烈性,愣怔间胳膊上就被砍了一刀,这下激怒了阿牛,加上酒壮英雄胆,于是夺了竹兰的刀,借着酒劲把竹兰按在地上饱打了一顿。
这一打,就打断了两人的感情,当天晚上,竹兰收拾好东西就回了娘家,而此时阿牛已醉倒在地板上,酣然大睡,胳膊上伤口还淌着血。
酒醒后的阿牛自然是后悔莫及,涎皮赖脸地去竹兰家央求竹兰和好。沈竹兰自小到大,父母宠爱得象个小公主似的,何曾被人如此欺凌过?竹兰决心和阿牛离婚,任阿牛如何打弓作揖赔不是也不管用。阿牛去了几次后,后来甚至连竹兰的面也见不着了。
阿牛心里非常懊恼。
隔了一条街,小区里又开了间叫“好又来”的茶坊,规模比阿牛的茶坊大,装修设施也较阿牛的茶坊上档次,收费却还略低一些,开张不久就抢去阿牛茶坊不少生意,阿牛看在眼里,恨得牙痒痒的,却拿对方没有办法。原来这“好又来”老板来头不小,其父是某区公安分局的副局长,自己又经营着建材房地产等生意,有财又有势,阿牛虽是个江湖大哥,到底在底层,对这种人,当然不敢轻易造次。也是活该阿牛倒霉,那天阿牛独自一人路过“好又来”茶坊,也是一时好奇,就探头向里边张望,不防从里面突然跑出个人,和阿牛撞了个正着。那人比阿牛高半头,下巴就正好磕在阿牛的额头上。
“X你妈!冲啥子冲!”阿牛疼得“哟”一声叫起来,捂着额头张口就骂:“你他妈的眼睛长在X上呀!”
“你虾子咋个出口就伤人?”和阿牛对撞的正好是“好又来”老板,并不认识阿牛。他虽是个年轻气盛的小伙子,原本还是想向阿牛道歉的,但阿牛的粗骂使他很生气,他一把揪住阿牛的衣领厉声道:“有胆量你再重复一遍!”
“喔呵!”阿牛此时已认出了对方,心中万般烦恼正无处发泄,他倒自家送上门来了!当下冷笑两声,双掌一翻用大力将“好又来”一推,后者松开阿牛一个踉跄,差点跌倒。“想打架,瞎了你的狗眼!”
阿牛凭几手三脚猫功夫,平时也没把个把个人放在眼里,街坊上人都知道他打架不仅下手狠且输赢都不服的德性,打得过打不过的都不招惹他。日久阿牛就有些目空一切,自以为自己武功已很是了得,殊不知今天遇到了“对红心”(注:对手之意)。这“好又来”老板自幼习武,武功自是不凡,见阿牛出手就是狠招,不禁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当下使用一套在实战中很管用的螳螂拳把阿牛打得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不过十招,阿牛身上便被打得青一块紫一块的,眼也肿了,鼻血也淌出来了。阿牛没想到自己今天惹火烧身,在家门口挨打,而且还当着许多熟人的面,真是羞愧交加又气又急,他这时非常希望地娃他们能及时出现,然而放眼四周围观者,竟无一个兄弟伙,这使他很失望。
阿牛虽然怒火中烧,但情知难敌对手,当对方又一个掏心拳袭来时,眼看已躲闪不开,索性便放弃抵抗,拿出股狠劲双手往胸前一抱,昂然叫道:“老子不和你打了。不过今天你要是不把我打死,你他妈的走不了路!”
“什么?”“好又来”硬生生收回拳头,他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你说啥子?你让我打死你?”
“对!”阿牛恶狠狠地盯着对方眼睛道:“敢不敢?不敢是虾子![注:虾子,胆小鬼之意。]
“哟!”“好又来”有些奇怪地看着阿牛,他有点儿怀疑这小子是不是脑袋瓜子有问题。这时,有人把“好又来”拉到一边,悄悄对其耳语了几句。“好又来”将阿牛从头到脚重新打量一番后“哈哈”一笑道:“我道是谁呢?原来却是牛老板,失敬失敬!”说罢夸张地拱拱手,可接着马上就把脸一变道:“老子今天就是要收拾你这种恶人,为民除害!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你他妈的算个啥,就会打身边人的主意!”
“好又来”一阵狂笑,立刻使出看家本领,把阿牛打得满地打牙,而后一摆手,从茶坊里便窜出几个如狼似虎的爪牙,七手八脚架起狼狈不堪的阿牛,把他丢进了二楼的洗手间。
和”好又来”老板的纠纷使阿牛丢尽了脸面,凭着他的第二类朋友斡旋,“好又来”老板总算放了他一马,但是阿牛从此失去了在小区商家处收取保护费的权力,_4460.htm“好又来”老板说,阿牛如果胆敢再勒索商家,定叫他的茶坊开不了门。
消息传到众商家耳里,大家弹寇相庆,有的还放了鞭炮。
受此大挫,阿牛的两类朋友都散去不少,茶坊也失去了往日的热闹,阿牛也难得再在公众场合下露面,进出小区都戴架大墨镜。
就在人们悄悄议论阿牛从此会一蹶不振并且随着时间的流逝在渐渐淡忘他时,一年后的一天,人们吃惊地发现,阿牛居然和“好又来”老板在小区最高档的酒楼里一块儿喝酒,谈笑风生。据可靠消息称,阿牛新近接识了一位很有背景的朋友,而那朋友和“好又来”老板是毛根朋友[注:毛根朋友,即光腚朋友。]
但是,阿牛并没有再向小区里的商家们伸手,他现在又已上了一个档次,再不屑于干那些没有品味的事。在新朋友和“好又来”老板的指引下,阿牛开始涉足房地产生意和股票交易。
此时的阿牛,身边已没有多少下三烂朋友,大多数山上下来的朋友已逐渐离他而去,只有几个最贴心的如“天棒”、“地娃”还常随其身前身后。而阿牛对“天棒”和“地娃”虽然还用,但已无法重用,因为即使他们自己现在也感到力不从心不能胜任。阿牛还告诫他们好汉别提当年勇,更不准他们在人面前提前些年那些烂事。
现在阿牛的另一类朋友却是越来越多。为应付一些聚会,阿牛还专门请人对他进行礼仪培训,抽空还去夜校学几句英语。几年不见的人见了阿牛,都觉得阿牛似乎脱胎换骨似的变了个人。
当然需要一提的是,沈竹兰终究没能和阿牛离婚,不过她回到阿牛身边时,阿牛只提了一个条件:从此以后不再做粑耳朵,连在家里也不做!
沈竹兰高兴地答应了。
阿牛也很高兴,不仅因为竹兰的美丽,也因为在某些场合,知书达理的妻子能弥补他许多的先天不足。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