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振东似乎更瘦得厉害了，先前圆圆的脸现在变得很尖，本就很大的鼻头此时孤零零趴在瘦削的脸上，显得和整张脸很不协调。脸色也很黄，就像是涂了层腊。我怀疑他得了肝病，劝他去医院检查，他却总拿言语岔开。这些年谢振东嗜酒如命，只要有酒喝，他可以百事不管。用他自己的话说，离了酒他就活不成。早上一睁眼就要喝酒，而且极少喝啤酒，说那玩意儿既胀肚子又过不了瘾。一日三餐顿顿喝烈性白酒，却不择菜，几粒花生几颗葫豆就可以下酒。醉了就睡，醒了又喝，整天都泡在酒精里。自从吴能的公司解体后，振东便失去了工作。他没上过大学，又无一技之长，在社会上应聘高不成低不就，这两年靠在小区里开间茶馆谋生。说是茶馆，实际就是麻将馆，人们聚到这里来是茶客之意不在茶，全为了过把手瘾。外地人到成都，都惊叹成都麻将馆之多。惊叹之余又会感慨：成都人哪有那么多时间打麻将呀！殊不知打麻将的多是无业人员，除了退休的，其中多是“农转非”。随着城市不断扩展，大批的失地农民分到了很多住房，自己住不了，便出租。这样就出现了一批靠房屋租金就能很惬意生活的闲适人员，这些沾了城市化进程的幸运者既有钱又有闲，是催生麻将馆遍地开花的主力军。
随便你走进成都那个小区，星罗棋布的麻将馆是最扯眼的一道风景线，用三步一馆五步一店形容毫不为过。低档的，是传统的手搓麻将，收费很便宜，喝茶带打麻将一人一场两元钱。上点档次，就有机麻了，收费相应也就贵得多。有的茶馆还在角落里暗藏一些赌博机以扯人气，当然，如果不幸被人举报或被警察发现那就惨了，轻者被砸了赌博机，罚点款了事。重者人进派出所接受教育，茶馆被封，从此你别想再干这营生。谢振东就被罚过款。
因为麻将馆多，生意便有好有坏。谢振东的茶馆属于很差的一类，当然这和他酗酒不无关系。想想，有几个顾客愿意面对一个整天都醉薰薰的老_4460.htm板？为此老婆和振东没少吵嘴。振东老婆叫玉兰，原是振东家保姆，和振东的结合颇有点另类，振东曾以玉兰为原型创作了一篇短篇网络小说，我上网看过，文笔还不错，我认为这篇小说对读者理解以后振东的死很有帮助，在此择要抄录如下：
第一次见到玉兰时我读高二，刚?18岁，她17岁。记得是星期天，一大早，李?带她来了，我一看心里就不喜欢，瘦小的个，青黄的脸，有些发黄的没有光泽的头发在脑后扎了个马尾，两只大眼怯生生的不敢正视人，流露出一股娃娃气，还没有发育成熟呢!17岁？我怀疑她虚报了年龄。
我把妈妈悄悄叫到一边，说这么小个人咋能带妹妹，说不定她连妹妹都抱不动呢!妈妈笑着说大人的事小人最好别瞎操心，你不懂的。
“姓啥呢？”妈妈问。
“姓刘，叫玉兰……，”玉兰低着头，手摆弄着衣裳下摆回答道。她穿了件白底小红花的衬衣，显得很土气。我想她肯定来自远离城市很偏僻的大山深处，现在城镇附近的乡下人，穿戴和城里人已没有多大区别。
我的猜想得到了证实，玉兰来自黔东南，一个很贫穷的山区。因为家境贫寒，初中毕业便辍学在家务农，三个月前和同村人阿牛来到成都，父亲早逝，家里还有母亲和年幼的弟弟。由于没带身份证，在工地做砖工的阿牛托工地包工头张某给玉兰找工作，张某就介绍了李?。李?的爱人先前患中风。玉兰去李家服侍病人，干了两个月，李?很满意。
“这女娃子能干，肯吃苦，而且很老实。”李?向妈妈介绍道。
由于见多了油头滑脑挑三拣四的保姆，妈妈一眼就看上了见人还有些羞涩的玉兰。
“虽说没有身份证，可现在这样的保姆不好找，再说这女娃娃看样子就让人放心……”对保姆一向很挑剔的妈妈说。
玉兰就这样来到了我家。爸爸把书柜移到他和妈妈的卧室，在书房里放上床柜桌椅，晚上，玉兰就带着两岁的小妹住在这里。
这天晚餐是玉兰做的。也许是想给人与好印象吧，玉兰板凳还没有坐热便自荐厨艺。星期天，我家菜品一般都会较平日丰盛些，这天就有鸡有鱼。妈妈犹豫了一下，还是放手让玉兰做了。可别说，玉兰一下厨就象变了个人似的，先前的拘谨一扫而光，穿梭似的忙个不停。仅看她宰鸡剖鱼切菜就知她不是生手，动作之麻利连妈妈也竖了大拇指。
坐在餐桌边已是新闻联播时间，正吃长饭的我早已饥饿难耐，?起一沱鱼就往嘴里塞，呀!咋个这么咸？我嘴里就象含了口盐巴。
“你弄的啥子鱼哦？想咸死人嗦？”我“扑”地把嘴里的鱼吐到地上，横眉瞪着玉兰，“你来尝尝，逞啥子能嘛!”
“可能……可能……，”玉兰见我生气，立刻白了脸，话也有变得不流畅了：“也许，也许是……”
“错就错了嘛，还狡辩个啥!”我不耐烦的打断了玉兰的话，不客气的教训道：“以后注意点!”
“好!……”
“振东!”我喝口水漱漱口，还想?嗦两句，这时我听见了爸爸的叫声，我转过头，正对上爸爸严厉的目光，我一怔，猛然意识到自己过份了，看玉兰时，两行清泪正顺着脸颊缓缓淌落。
晚上，爸爸狠狠教训了我一顿。
玉兰到我家后，让我最高兴的事是我以后不用再洗碗了。以前为躲洗碗，饭后我总是磨磨蹭蹭想法拖，常常是妈妈磨不过我，数落着替我洗了。后来这招不灵了，就躲洗手间，一两次后也不再有效，常被爸爸不客气地揪了耳朵进厨房。
玉兰做家务活，完全是自愿的。她的任务就是照顾好小妹，可她似乎总是闲不住，一有空不是擦拭家俱，就是拖洗地面，饭后更是抢着洗碗，连爸爸妈妈也争不过她，只好随她。只是每逢玉兰洗碗时，爸爸就会支我去陪小妹，说是小人儿骨头养懒了长不大。即便这样我也乐意，逗一会儿小妹总比洗碗好。
日子一晃过去几个月，我发现爸爸妈妈对玉兰很满意，常当着我的面夸玉兰，还拿玉兰和我作比较，说城里娃就是缺少锻炼，合适的时候，应该让我去农村生活一段时间。我听了很反感，说你们知青没当够啊？还想让我当！爸爸笑说你小子不懂，真让你当两年知青一辈子受益无穷哩！
说也奇怪，一个人光带小妹就够累了，玉兰没来之前，我尝过那滋味。有次妈妈突发急病，爸爸陪妈妈去医院看病，嘱咐我照管好小妹，也不过几个小时，就把我累得脚粑手软。可看玉兰，除了带小妹，还要做家务，似乎并不觉累，而更令人惊奇的是，玉兰竟渐渐胖了起来，先前青黄干瘦的脸变圆了，气色也好了许多，面上常泛出红晕。我发现，玉兰原来还很漂亮呢，清秀的瓜子脸，水灵灵的一双大眼，微笑时，腮上还会出现两个浅浅的酒窝。
我渐渐对玉兰产生了好感，不再对她横挑鼻子竖挑眼。。
一件小事，把我和玉兰的距离彻底消除了。那是一个星期天，爸爸妈妈上街买东西去了，我在家里做作业，小妹不知怎么了，老是哭，玉兰怎么哄也没用，吵得我心烦意乱，半天做不完一道题。我实在忍不住，过去吓唬她，一不小心，手里的钢笔尖划破了小妹的脸，差点没戳着她的眼睛。我吓坏了，找个创可贴贴好伤口，本打算向爸爸妈妈老实坦白，谁知玉兰却把这事揽到了自己头上，为此妈妈有好几天都没给玉兰好脸色，我实在不忍见玉兰代我受过，便说出了真相，虽然挨了妈妈的骂，心里却乐滋滋的。
从这件小事上，我看出了玉兰的善良。
日子一过去，玉兰和我们一家人渐渐建立了感情。妈妈怕玉兰太忙营养跟不上，就尽量把伙食开得好一些，希望她别累坏了身子。玉兰大概也感到了这点，工作更是尽心尽力，人也不象刚来时那样诧生，话也多了些，有时还和我开两句玩笑呢。
…………
夜深沉，瞌睡一阵阵袭来，我伸个懒腰，揉揉发涩的双眼，看看剩下的两道题，决定醒醒脑接着把题做完就睡觉。为了备战高考，我笨鸟先飞，从高三开学就开始每天12点才睡觉了。我站起回转身，见玉兰笑吟吟走进屋来，手里拿着块折叠成方块状的毛巾，我知道那是刚浸过凉水的毛巾。从上个星期起，玉兰总会在我需要时给我送上这么一条毛巾，开始我还担心影响玉兰休息，拒绝享受这种特殊待遇。后来知道每天不过12点，玉兰是得不到清静的，我那小淘气妹妹每天必得在12点吃过牛奶后才会安静入睡，这时玉兰才能得到真正休息。以前很早就睡觉，我根本不知道玉兰每天都是这么晚才睡，觉得她太辛苦，就向妈妈建议以后早餐由我来做。妈妈皱着眉头奇怪地看看我，勉?同意了。为这事玉兰很感谢我，也许是出于投桃报李的心理吧，这以后，每当我感到疲乏时，玉兰就会适时地或送上一杯温热的咖啡，或递来一方冷毛巾，使我感到了她知恩图报的品质。
我道声谢谢从玉兰手里接过毛巾捂在脸上，顿时感到说不出的清爽，迷糊的脑袋一下变得很清醒。我取下毛巾，忽然感到玉兰今天好漂亮，人也好象比平时高了些，这才注意到她上穿红体恤，下着牛崽裤，脚蹬白色高跟鞋，显得小巧玲珑婷婷玉立。我知道妈妈送了些衣裳给玉兰，这鞋子和衣裤都是妈妈以前穿过的，如今穿在玉兰身上，玉兰就像变了个人。硬是人是桩桩，全靠衣裳！加上玉兰刚洗了头，黑亮的头发瀑布般披散在双肩，衬托得她的瓜子脸白里透着红润。真是奇了怪了，我记得初见玉兰时她发质是泛黄干枯的，如今竟然变得如此乌黑油亮！这肯定是营养滋润所致，玉兰哪里还有半点山里妹子的影子呢！我没有想到玉兰原来竟是如此漂亮！
…………
春去夏来，天气一热起来，一天，玉兰送我一张彩色照片，这是星期日她去天府广场照的，照片上，玉兰斜靠着喷水池边的铁栏杆，背景近处是万年青，远处是高高的钟楼和百货大楼。玉兰穿了身休闲装，那是前几天她新买的，两眼盈盈地盛着喜悦，嘴唇微张，像是在渴望着什么东西。
“照得好!”我赞美道，问她：“为什么送我照片？”
“……，”玉兰没有回答，低了头跑开去，突然又回头向我嫣然一笑，我的心里不禁荡起了涟漪。
…………
一天深夜，爸爸妈妈都已入睡，小妹也睡着了。我正做功课，突然感到头有点晕，我知道是睡眠太少所致，便趴在桌上闭目养神。玉兰走进来，轻声问我怎么了。我说可能是太疲倦了。她就嘱咐我别动，忙忙地端盆温水进来，先给我擦了脸，又换了盆给我洗脚。我趴了一会儿，实际上头已不晕了，但我仍然心安理得地享受着玉兰的服侍。当她轻柔的小手在我脸上脚上拂过时，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惬意。看着穿着连衣裙的玉兰，闻着她秀发散发出来的香气，我感到自己心就像要跳出胸腔。我再也无法控制冲动，就在她扶我上床时，我突然一下把她紧紧抱在怀里。玉兰先是有些吃惊地看着我，试图挣脱我的搂抱，可当我吻住她嘴唇时，她就软成了一滩泥。我把她抱上床，脱下她的裙子soudu.org，我们俩都显得很笨拙，她不但不知道怎样配合我，还拿枕巾蒙住脸。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我总算进入了她的身体，当我激动得浑身颤抖时，她却直叫疼。
我和玉兰就这样完成了我俩人生的性的启蒙。这以后，每当夜深人静之时，玉兰就会溜到我房里，和我尽情欢娱。当激情四溢时，我们都没有考虑后果。这后果是不久玉兰就怀了孕，当她告诉我她月经没来时，我就心里一紧。第二天下午放了学就忙忙去网吧上网，在网上查到了有关怀孕的一些知识。出了网吧就去药店买了早孕试纸，回家悄悄告诉了玉兰使用方法。结果是阳性，证实了我的预测。这下玉兰吓傻了，我也慌了神，这事要让别人知道了可了不得!怎么办呢？
我开始冷静的思考对策，药流虽然可能帮助我们掩盖事实，但风险很大，我不愿这样做。人流就?不过爸爸妈妈，玉兰势必走人。思前想后，我决定向和我最谈得拢的表哥洪亮求助。
“振东，什么责备的话我也不说了，我只问你一句，”洪亮听了我的叙说，沉默半天道：
“你是否打算对玉兰一辈子负责？”
“这……，”我没想到洪亮会问这个问题，这个问题我也确实没有认真思考过，但我知道表哥问这话的目的，于是毫不犹豫地道：“这个你放心，我对玉兰是认真的!”
“不是放心不放心的问题，你才多大？不觉得回答这样的问题太早了吗？”洪亮摇摇头道：“算了，也是你，换个人我说什么也不会帮他的!”
表哥出资给我们租了间房，又给了我一笔钱让我带玉兰去医院做人流。玉兰对我爸爸妈妈说她家里出了点事，要辞工回家。爸爸妈妈虽然舍不得，也只好另请了保姆。他们允诺玉兰如想再来，他们欢迎她。
玉兰做了人工流产手术，住进了出租房，我对爸爸妈妈说几个同学约在一起复习功课，晚上吃了饭就去看玉兰。我给她买了许多补品，希望她能很快恢复身体，但是玉兰却日见消瘦，人显得憔悴了许多。每次去了就不想放我走，我临走时她总要?眼泪，弄得我总像逃似的离开，这时我才有些明白什么叫做负责任。心里就像搁了块石头，感到很沉重。
我开始认真考虑我和玉兰今后的关系，很明显，至少五年内，我不能和她在一起，该怎么安顿她呢？让她再去做保姆，别说我不愿意，玉兰她也未必肯。去找份工作吧，她又只有初中文化，哪个单位肯要？我头都想疼了，也没想出个道道。可就在此时，玉兰向我提出了结婚的要求，我听了头都大了。
“玉兰，你应该明白，现在我们谈这事太不现实，年龄经济条件还有父母都不会允许我们结婚，”我对玉兰说：“况且我还要依靠父母供我上学，难道你不希望我成为一名大学生吗？”
“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可是振东，我怕……，”玉兰的眼神显得有些迷离，她顿了顿，忽然扑在我怀里带着哭音道：“我怕有一天你会不要我了!……”
“小傻瓜!我咋会舍得离开你呢!”我刮刮玉兰鼻子，替她擦去脸上的泪珠道：“如果我考上大学，你只需要等我几年，等我毕业，我们就结婚!你要相信我!再说，我可能还考不上呢……”
“不要说不吉利的话，你能考上的，”玉兰用手掩上我的嘴，半晌又道：“可是你上学后，我该怎么办呢？我怕回山里……”
“放心吧，”我安慰她，吻着她的脸，“我会给你找份工作，把你安排好我才会走的。你相信我吗？”
“相信!”玉兰在我怀里直点头，忽然直起身捧着我的脸狂吻，声音有些颤抖地道：“振东，你可千万别忘了我啊!”
…………
记得是国庆节，我们一家人去人民公园玩了一天，晚上到天府广场看礼花。我让爸爸妈妈带着小妹，自已拉着玉兰爬上了毛主席汉白玉塑像脚下的平台，平台有几十层台阶高，站在这里，可以鸟瞰整个广场。入夜的天府广场，华灯璀灿，游人如织，一?绚丽景像，洋溢着浓郁的节日气息。玉兰一登上平台就楞住了，惊奇地把眼睛瞪得老大。
“天!好美呀!”好半天，玉兰才呻吟似的发出一声惊叹，“我好想……好想死在这儿哟!”
玉兰的话使我心头一震，同时我也听懂了她的叹息。
火树银花不夜天，当绚丽的礼花漫天绽放时，我看见了玉兰眼里的憧憬和企?。我没有想到她对城市生活的向往竟是如此?烈!于是建议她再回学校去读书，她听懂了我的意思，眼睛里有一束欣喜的火星一闪，忽又长叹口气道：“我倒是想读，可是?供我读呀！”看着她忧郁的眼神，我感到自己太幼稚。我想帮她，但是我无能为力。
就在这一刻，我决定了：这辈子我一定要和玉兰在一起，无论我以后会干啥，无论为此会付出多大代价，在所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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