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兮将我带向她的寝宫。
凤车之内，竹帘一下一下击打着鎏金窗框，帘外那火红的落日寂寞而苍凉，如同正在慢慢消亡的玉国国运。
有兮与我坐在一起，璨单独坐于我们二人对面。
纤细如半截月光般的手腕好像两只铁钳，紧紧扼住我的胳膊。凤车忽然止住，我抬眼往窗外看去，通体朱红色的寝宫近在咫尺。
“璨儿，你先回去，落儿这病有母后照看着。”
我求救似的看着璨，闪着莹莹水光，如果你的心里有我，就不要走，不要把我留给她…
“怎么璨儿？还担心为娘吃了你的心肝宝贝不成？”有兮看到端倪，挑眉道，握住我的手更用力，我艰难的转过头。璨在服丧期封我为妃的事，她耿耿于怀。璨游移了片刻，薄唇抿得紧紧的，“当然不是…只是…”他不放心的看着我与有兮交叠之处，她的身体正好挡住了我的胳膊…
“璨君…您先回去…落儿，有母后照料…”璨悻悻的点头，一步三回头。
直到确认璨不会去而复返，有兮将我拽进了她的寝宫。
一年，景仁宫没有主人，而今天她的主人归巢。
宫女太监们一清早打扫了院子，扫除了尘埃，院子里没有一片落叶，屋内没有一片灰尘，整个宫殿焕然一新。
正殿内，红色纱幔在头顶缠绕，金兽嘴里吐出青烟，味道甜腻腻，闻得人心坎里痒。
“本宫忽想沐浴，你们几个去帮忙热水，都去。”一旁侍候的宫女太监领命，鱼贯而出。瞬间，大殿只留下我和有兮二人，她松开我的手臂，慢慢走远，与我相对而坐。
灯笼里烛火不安的跳动，发出霹雳之声。
我面无表情的倚在贵妃榻中，眼睛半眯，慵懒而惬意。仿佛痛苦已经被剥离，没什么可奇怪的，原本我就是装的。为了避免和有兮见面，我服用了五石散，装病。至于那鬼扯功力高超的太医，也是事先串通好的，是我教他那么说。
按照轩辕王朝的惯例，先皇晏驾后，皇后要为其守灵三年。有兮是特例，雷帝遇刺，为了帮助璨君稳定朝纲，她晚去了一年，而且时间也缩短到仅仅一年。
“怎么刚才还痛得死去活来，现在全好了？”缄默片刻，有兮开了口。我闻言掩口轻笑，“母后一进屋便看穿我，还演戏作甚？”
“哼！你那些戏码也只能骗过璨儿。小妖精，你别以为你能魅惑他一辈子，祸害他一辈子。”有兮打落我撑颐的手臂，我意兴阑珊的直坐起身体，低头摆弄袖口的丝线。那些银白色的线，细若游丝，仿佛无物。
“母后，您错怪落儿了。落儿是璨君的妃，当然希望璨君长命百岁，千秋永固。”我说得是心里话。璨是我的靠山，他如果倒了，下一个受害的一定是我。整个玉国都视我为妖孽，祸害忠良，混淆视听。不知有多少人欲杀我而后快，落到他们手里，人间噩梦。
“你真这么想？别以为你这一年的所作所为本宫一无所知。你为了霸着他，害了多少人，你自己心里有数。”有兮抄起桌上的茶杯，倒了满满一杯，噗得一声，泼了我一身。额前散落的发丝被茶水打湿，茶色液体顺着发丝滑落，滴落在我莹白的衣衫上，晕染，好像宣纸上泼墨而成的花朵。
“其他人的事，我可以看在璨儿的面子上都不计较。可是烟儿的事，我要跟你算清楚。”
“那母后想把落儿怎样呢？落儿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恐怕璨君那儿可不好说通。”我伸手抹去脸上的茶叶，西湖龙井，明前雨后，天赐佳品，不是让她这么糟蹋的。
“你拿璨儿来压我？你别忘了，我是璨儿的亲娘，如果我要治你，不信他会有意见。”有兮颤抖着双肩，粉脸一阵红白。
“当然。你是皇上的母后，万能的母后。不过我知道你不会做蠢事，为了死掉的人陪葬自己。”我从贵妃榻上起身，长长的衣裾在地上蜿蜒，好像一条白色大蛇。我走到有兮跟前，弯下腰肢，手撑住圆桌。
“落儿有健忘的坏毛病，所以每当有重要的事，都会把它记录下来…母后不用费心去搜我的寝宫，落儿敢告诉您，便是打赌您找不到它…不过落儿不保证璨君他找不到……落儿跟您保证，如我出了什么事，那东西便会自己跑到璨君面前。”
“落儿的安危之于您，简直如九牛一毛。不妨假设一下，我们的璨君知道您是…杀了雷帝的幕后真凶…”我将声音压得很低，只有我们二人能听到。
有兮听完脸色渐渐变青，“你…你怎么知道…哼，就算你知道又如何？我是为了他才这么做…难道你以为他会对我不利么？”
“母后，您别急。我想最最刺激的恐怕不是这件事……如果让他知道，他其实是您和……您认为，骄傲如他会有何反映呢？”一席话讲完，我笑靥如花的看着有兮，广袖轻掩嘴角，笑意达眼底。有兮听完脸色犹如枯槁，她惊诧的从椅子上站起，手指着我的鼻子。“你，你，恬不知耻的妖精！含血喷人！”
“母后，您不用恐慌。只要您好好将绿烟的事忘了，您和济源大元帅的小秘密自然安全得很。”我吹起她额前的一缕头发，笑得暧昧。有兮如同看到了恶魔般，身体不断后退，惊恐的连话都说不出，只能默默点头。
“启禀娘娘，奴才们已经准备好热水，请您移驾涣清池…”
“落儿不打扰母后沐浴，恳请先行告退。夜风凉，母后不要让水凉了…”我含笑对有兮半屈身体，轻移莲步，走出了景仁宫。
夜色已深，冷光洒在我身上。回宫的甬道没有尽头，金瓦红墙，说不尽的辉煌，却也说不尽的落寞。
我打发走送我的太监，独自一人朝御花园走去。
这时节，繁花落尽，只剩残春。
不适合赏花，却符合我此刻的心境。
“月中天，云髻轻挽，寒露湿罗裙，思君辗转入眠难……沭，你到底在哪儿？为什么不来找我…”我伏案泣不成声。
“唰唰唰唰”树梢响动，我蓦然回首，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休止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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