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伊还真有些无法相信。她的梦，明明就只有那么短短的一瞬间，短得……都没有看到那个奇异的男子，而丫头告诉她，她居然昏睡了两天！
“御医说，因为您之前从假山上摔下来撞到过头，这次想必也是摔到头了，旧疾加新伤，所以……”莲香小心翼翼道，而目光却全然看向她的脸，她那双从未在阳光下显现过的双眼，如今却是真真切切地展现在她的面前！
天，这是一双怎样美丽的眼眸！眼睛大而灵秀，睫毛长而卷翘，最特别的，是她的瞳仁乌黑宛如熠熠生辉的黑色珍珠，却又明亮如同夜空里闪烁的星子。与她们那鲜红如朝霞的眸子全然不同，也不似皇族那如天空的湛蓝。她从未见过这样的眼眸！
她几欲开口，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主子的事，哪轮得到她这样的下人来过问。海棠怎么这么慢！让她去禀报一下陛下居然这么久，虽然她是走了没多久。可是，她实在是想也让她看看她们娘娘如此迷人的眸子，绝对是世间罕见，至少，她长这么大就没见过。
甄伊并未注意小丫头的奇异视线与焦灼心绪，她倚在床头，脑海里浮现出那一幕幕的画面：冲入天际的汹涌火海，周遭全是燃烧的火焰，她记得她那么努力地想救出那株白梅，可是却还是摔昏了过去。她为什么总是那么没用，来这里以后，似乎没有一件事情可以自己圆满解决，曾经那个为了小熙，任何风雨荆棘都无所畏惧的甄伊，此刻，却是如此地有心无力。
低低一声轻叹，忽然想起，赶紧抬头问：“晚殇春呢？”
发怔中的莲香一惊，却是迷茫：“晚……晚殇春？”
“就是那株白梅？”
“白梅？没有啊！那晚陛下抱着娘娘回来的时候，没有带什么白梅呢。”
陛下？甄伊一愣，狐疑道：“怎么，是他送我回来的？是他……救了我？”
“嗯！”小丫头忽然满脸的欢喜与惊羡道，“那天后半夜，是陛下亲自将娘娘抱回宫里来的，奴婢们一看到娘娘你一身的烟灰，昏迷不醒，听说是凌璇阁着火了，奴婢们可真是吓坏了！”
“娘娘您知道么？”莲香的脸色一下子神秘凝重起来，“那晚，陛下可是在您床前待到了天亮早朝的时候才走呢！陛下真的很紧张，他真的很关心您呢！”
看着小丫头一本正经的样子，甄伊的确有些儿吃惊，可是顿了顿，却是轻笑道：“丫头，你听过没，‘最是无情帝王家’呢。他是皇帝，就算此刻对一个妃子好，也是一晌贪欢而已。过了保鲜期，再好的景色都会看腻，常人如此，更何况他是皇帝。在他看来，我只不过正符合他现在的新奇之心罢了，我又怎么能较真呢。”
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掌纹蜿蜿蜒蜒的，口吻黯淡起来：“况且，我要的，是一心一意绝无旁枝，可以让我没有顾及，也不会心生愧疚与不安的感情。若是争抢而来的幸福，以伤害别人做踏脚，那我宁可不要。像他这样的帝王之身，后宫佳丽无数，是我最要不得，也要不起的了。”
曾有人说，她的爱情线太过于繁琐复杂，恐怕感情这一路将是坎坷重重，她当时全当笑谈，一笑而过，如今看来，还真有几分道理了。只是一次，就付出了她整个时间轨迹的代价。
“可是……”看着娘娘虽是笑意盈盈，却分明隐隐哀伤的面容，小丫头忽然间也变得伤感起来，却依然忍不住道，“可是，奴婢还是觉得陛下对您就是不一样。娘娘您或许不知道，奴婢自七岁来到宫中，至今已有九年了，以前身份卑微，没有资格见圣颜，可关于陛下的传言听得可是不少呀。他们说，陛下是天底下最好看的男子，也是最英明的帝王，就是……有些冷酷。”
“尤其是对后宫，严令后宫不得干政。听说以往就有好几位娘娘因为想提拔自家亲戚，在陛下面前稍稍提及，便被陛下毫不留情地罢黜了。如今，后宫再也没有妃嫔敢这么做。据说四妃娘娘对此也颇有微词，但是没有人敢违抗陛下。”
“陛下也从来不会对某位娘娘开什么特例，两年前，有位雪妃娘娘很受陛下宠爱，半个多月，陛下可是几乎天天晚上招雪妃侍寝呢。但是后来雪妃娘娘忽然得了重病，陛下刚好出宫巡查，若是回宫，也就一两天的时日，然而直到十几日后雪妃辞世，陛下却愣是不曾回宫来。所以奴婢们都说，像陛下这般以大计为重之人，此番竟是冒着生命危险冲入火场去救娘娘您，还彻夜守在床边，可真是从来没有过的。不只那晚呢，这两夜陛下每晚都来，直到天亮才离开，娘娘你一定不知道吧？”
“两夜都来？那他……睡哪儿？”甄伊怪讶。
“这个……”小脸儿一红，喁喁道，“奴婢不知。”
转头看看自己偌大的双人床，眉毛一抖，还能睡哪里？可是，她为何丝毫没有觉察。昏睡了两天呵……
看看小丫头亮晶晶的眼睛，满是不可思议的惊叹与感慨，而她真是头一次听闻这个看似轻狂的君王如此铁血的一面，那她……是不是该表现得受宠若惊一下？
如此看来，似乎对他昏君的印象要改观一下了，因为也算是个不沉迷女色的明君呢。自古多少帝王，爱美人不爱江山，留下多情“美名”的同时，也生生葬送了锦绣山河。纵情享乐间，外戚宦官乘机夺权，朝廷腐坏，政局动荡，战祸四起，最后受苦的，还是老百姓。
看似明君，只不过，苦了这些重门深宅中的女子……
看着娘娘有些郁郁寡欢，莲香直觉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赶紧不知所措道：“娘……娘娘，如果奴婢说错什么了，您权当没听见，奴婢……奴婢……给你换药！”忙不迭地话题一转，赶紧跑到外堂去了。进来的时候，手里多了盘子，盘里看似有一个瓶子，一卷纱布，一些绒絮和一个镀金小盆，盆里似是清水。
换药？
“换什么药？”甄伊纳闷。
“娘娘您不记得了？您的腿被火烫伤了啊。”
腿么？对呢，就是因为这样她才摔昏过去，刚才只顾着惊讶，倒不记得有这回事儿。
掀开被子，撩起裤腿来，小腿上果然绑着一圈儿的纱布，还有淡淡的血印渗出来，注意到以后，才觉隐隐细微的疼痛。而莲香搁下托盘在床旁的小茶几上，刚想在床沿坐下，门外却传来一声太监的高嚷：“陛下驾到－－”
屋内人双双一惊，赶紧转过身去，只看到屏风后头一道黑影，一晃，那个身影就如同一道绚丽的光芒，生生落在两人的视网膜上，耀眼得直叫人忘记了眨眼，忘记了语言，忘记了所有可以流动的时间……
有时候，一切都是在两两对视的眼眸间，不知不觉地萌芽，生发。而美好就是那么一颗细小的种子，就算宿命是如此的嫉妒，它依然如同强韧的草芽般地生长，直到长成缠绕心扉的魔鬼藤，一旦触碰到某个角落，就会疼痛到刻骨铭心，却是会开出世间最美的花。
不算初见的初见，两双各自惊叹，却佯装孤寂坚强的眼眸，一瞬间电流的溢窜，全部在这一刻，在细碎的阳光下，扎根，然后再也无法自拔……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