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小丫头莲香与海棠吃吃乐了一个早上的缘由。
可是，忽然间，门外传来一个欢快的叫嚷声，明明白白的是“甄妃娘娘－－”欢欢喜喜，活泼异常。
这个声音……两小丫头面面相觑，然后猛然间“呀”地一声，赶紧从椅子上跳起来。
按理下人是不可以坐的，可是她们娘娘说了，人腿不是铁打的，站久了会变大象腿的，让她们没事的时候安安心心坐下来。这会儿娘娘没起身，她两是贴身侍婢，职责就是随侍娘娘左右，不用做外头的琐事，只好坐在外堂等着娘娘起来。
这一声叫嚷完全在她们的意料之外，可是心里都有了数。亟待那个活泼的身影奔将进来，莲香与海棠匆忙行礼道：“参见五殿下。”
慕卿殊那张兴高采烈的俊俏小脸儿上笑意飞扬，一进门就东张西望道：“甄妃呢，甄妃娘娘呢？”
“回殿下，我们娘娘还未起身。”
“还没起来呀，怎么比殊儿还爱睡懒觉呢。殊儿去叫她！”慕卿殊笑靥如花，一溜烟往内阁跑去。
“殿下！”急得莲香与海棠叫出声来，那是娘娘的闺房呀，除了王，可不容许其他男子进入的，就算是殿下，也不可以。
可是慕卿殊却早已推门进去了。
原想好好睡个懒觉，可迷迷糊糊间就听见有人在叫她，微微睁眼，一阵阵地刺疼起来，才意识到天亮了，而且床前朦朦胧胧有个人影在晃，无奈看不清。
清醒了一些，终于听清了那个声音，是昨晚那个小皇子？他在叫她“甄妃”。
“甄妃甄妃起来啦，你怎么比殊儿还爱睡懒觉呀，都成小猪喽！”慕卿殊摇着甄伊的胳膊，却是笑容满面。
甄伊抬手，挡住刺眼的光，有些困顿道：“五殿下？”
“嗯！”
现在想起来，还是挺纳闷的，最希望默默无闻，却偏偏让她这么一览无遗地暴露在众人的目光下，被皇帝拉到了身边不说，还莫名其妙地成了什么圣女，什么一年一度的花神赐封，明显就是在哄小孩子么。
说什么圣女要绕毓花厅一圈，以敬花神，然后她就云里雾里地被请下台去，又被带着走了很久很久的路。看不见吧，她也来过这毓花厅，这庞大的规模心里还是有数的。好在回宫的时候突然多了轿子送她回来，要不然，真得累趴了。回来估计是后半夜了，害得她昨晚少睡了好几个钟头，她可是每天八小时睡眠的忠实的拥护者。
等莲香与海棠替她打点好之后，才出门去，料想那个小家伙会不会等急了，果然，一出门，人就险些被扑倒，胳膊被结结实实挽住了，随即是欢快的叫嚷声：“甄妃甄妃来陪殊儿玩！”
慕卿殊仰着脑袋，眼睛扑闪扑闪地看着甄伊，有些纳闷，她为什么还是把眼睛蒙起来了？
“好。”甄伊微微笑，随着一声欢喜雀跃声，人已被拉着往前走去。
莲香与海棠看着小殿下蹦蹦跳跳，娘娘走路不稳的样子，只能在一旁干着急。
被小王爷拉着满园子地溜了一圈儿后，终于可以坐在湖边流亭里喝茶吃点心了。
“甄妃你这园子不好玩，下次到殊儿那里去，殊儿那里可比这儿大多了！”慕卿殊巴巴地嚼着小点心。
“五殿下……”甄伊搁下茶杯来。
“嗯－－”慕卿殊急急摇头道，“叫殊儿！”
“嗯……”甄伊顿顿，道，“殊儿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因为你长得好看呀！”慕卿殊嘻嘻地笑。
甄伊浅笑，然后脸色微微静默，却是暖声道：“殊儿……说实话。”
吃得欢欢喜喜的声音忽然静止了，就算看不到，甄伊还是能感觉到小殿下忽然间的落寞。
慕卿殊的神色霎那间黯淡了下来，面无表情，与方才的顽皮可爱截然不同。让一旁随侍的丫头看得心惊了一惊。
半响，吐出沉甸甸的话来：“因为……你会摸殊儿的脸。”
摸了……他的脸？甄伊一愣，想想，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可是，也就摸一下脸，为什么他会……
“从来没有人会摸殊儿的脸，除了……”慕卿殊愁容缱绻，“嫣娘。”
“嫣娘？”甄伊不解。
“嗯……”慕卿殊默默点头，此刻的他，甜美的小脸上愁容漫卷，火红的瞳仁里溢动着点点珠光，仿佛先前那个活蹦乱跳的小皇子只是个幻象，让人看着忍不住心疼。
“嫣娘是我的奶娘。”慕卿殊的嗓音浓重如同大雾，低下头来沉沉道，“我不像大皇兄那样有勇有谋，又是大皇子继承了皇位，也没有二皇兄的满腹诗书精通医理，更不像三皇兄有那么显赫的身世，就连无所事事的四皇兄也是上血统……我只是半血统的幺子。”
他的口吻溢满了哀伤与无助，甄伊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了甄熙的脸，也是那么孤单得让人爱怜，这孩子……
“可是殊儿一点都不在乎。”慕卿殊转而又扬起大大的微笑，道，“殊儿一点都不在乎成年以后被削藩贬为庶民，反正每天有好吃的点心能让我吃就行了呀。”说着，抓起盘子里精致的小甜心丢进嘴里，吃得巴兹巴兹响。
“那嫣娘……”
听着，慕卿殊的脸瞬间又阴霾下来，抓手里的甜点也放下了，道：“嗯……可是母后却从来不这么认为，不止母后，外公他们也都是那样子，总是要我学很多很多东西，读各种各样的书，学习各种各样的灵术，他们说，我以后绝对不可以只做个庶民，所以要比皇兄们更加努力。”
“他们都好凶。我一做不好，母后就会骂我，她也从来不会来抱抱我，亲亲我。就算我做得很好，他们也不满意。他们也不管我累不累，疼不疼。只有嫣娘……只有嫣娘她会来抱我，亲我。每次我被训哭的时候，嫣娘就会替我擦眼泪，然后捧着我的脸对我说不哭，只有她总是对我笑，会夸我做得好棒。”小家伙像是越来越感伤。
“可是殊儿不是还有皇兄么，他们对你不好么？”
慕卿殊自顾自地摇头道：“不一样的，皇兄都很忙，我每个月只能见几次，可是嫣娘却是天天会陪着我。”
“那嫣娘……现在在哪？”甄伊小心翼翼探寻，一定发生了什么事，否则这孩子怎么这么说起来这么伤心。
“嫣娘……”慕卿殊顿顿，嗓音似乎有些哽咽，“他们说嫣娘这样会宠坏我，然后把她调走了，然后……然后……”哽咽声忽然加重了，甄伊听着隐隐觉得不对劲。
果然，慕卿殊呜咽一声：“他们说她得病死掉了！”然后哇地扑进了甄伊怀里大声哭起来。
甄伊一愣，轻叹一声，他只是个孩子啊，为何要经历如此的苛责与生死别离。手轻抚上怀里哭得一颤一颤的小人儿，回忆如同浪潮般翻涌。
似乎很少有人记得甄熙伤疤的始末原由，也从没有人责怪过她什么，就连甄熙似乎也不记得当时因为什么而打翻了开水壶。可是……她记得。记得清清楚楚。看着甄熙爬满半个脸颊直至延伸到胸口的狰狞的疤，她的胸膛总是无以名状地难过。
每次甄熙因为脸上的疤而受了委屈，都会扑到她怀里来哭泣，她的心就仿佛被狠狠地揪紧揉捏着，疼得支离破碎。而如今，错开了两个时空的距离。
现在，这个小人儿，就像甄熙一般在她怀里哭泣……
“殊儿……”甄伊一下一下抚着慕卿殊丝缎般顺滑的发，声音温润如兰，然后手小心翼翼地往下滑落，落在了柔嫩的小脸上。
慕卿殊抽泣着抬起头来，而她的手已经捧住了他的脸颊。慕卿殊看着她低下头来朝向她，嘴角扬起柔美的笑意，很温暖很温暖。
忽然间，那条白色的蒙眼纱布松了，一下子落了下来，露出了她一直掩盖在底下的双眼。
慕卿殊吃了一惊，她眼睛闭着，睫毛好长，卷卷的，好漂亮，可是为什么她的眉头有些微微皱起来，嘴角却依然在微笑……
忽然，小脸儿一愣，因为他看到，她的眼角，有一滴泪在慢慢淌下来，像是一颗饱满的珍珠，阳光里微微泛出着五彩的光芒。她哭了？她在为他哭么？
“殊儿不哭……”她的脸上漾起着笑，嗓音柔美像是无边的薰风，“殊儿长大了，要学会坚强，有姐姐在，姐姐会一直在你身边。”
小熙不哭，有姐姐在，姐姐会一直在你身边……
可是如今，这句话已成了无法兑现的空头支票……为了你，就算苏信，我也可以放弃……
“哭完了么？”一个冷冷的声音像一道利刃，生生刺破这片柔软的伤感温馨。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