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孟寒抬手阻止,仍是紧紧盯住穆冉,眸中怒气隐然。“你吃下了火龙丹,便是神龙教的人,一切要按教规行事,不能因为你是女流之辈便得例外。李落,从此刻起,你须得好生教教她教规!”
李落赶忙应承。
怒火如长蛇般在她血液中横冲直撞,理智很快消失,她忘了禁忌,忘了害怕,只觉眼前阵阵发昏,像一只斗牛冲至他面前,没头没脑的挑战权威——
“倘若神龙教只能以冰魄丸来收买忠心的话,那你们永远也成不了大事!此种以钳制人的性命为代价而获取的忠心,不堪一击!到得适当的时候,不是叛教,便是弑主!元和就是前鉴!”
“元和不是叛徒,而是奸细。”他的声音恍若冰原上的霜刀,入耳如割。
“你们防范得如此严密,如何还会混进奸细?”她不由得带着抹难以自控的讥嘲。
“我自一开始便知道他是奸细,不过是将计就计,看他们如何做戏罢了。”
穆冉惊愕的瞪他,半晌方道:“那你认为我是奸细么?”
孟寒望着她,终于摇摇头。
穆冉心下一松,升起一线亮光,满含希冀道:“那你应该可以放过我吧?”
孟寒仍是摇头。
穆冉眸光一暗,他迅速道:“神龙教缺少一位使人信任的试毒大夫,我想请你担当。”
穆冉见他语气突转,一时转不过弯,呆呆的望着他。
“我师娘曾遭人暗算,慢性中毒,虽经百般医治,仍是每逢月圆之夜便会发作,痛苦不堪。所以,我想由你以后保护她的安全……”
“你是让我以身试毒?”穆冉睁大眼。
“不,你是大夫,擅医者往往擅毒,亦能辨毒,有你在她身边照应她的饮食起居,我才放心。”
穆冉心念电转,却一时理不清思路,许久,方才肃然道:“你师娘并不喜欢我。”
“这是她之前的误解,对她解释清楚就没事了。”
穆冉蹙眉垂下头,万没料到事情会演变至此。他若是一味强硬,她还不会伤脑筋,大不了鱼死网破。可是,他此刻诚心邀请,不再以权势压人,她倒不好拒绝了。
“呃,容我考虑考虑。”
“需要几天?”
“两天。”
“好。”他说完便转身步出客房。
李落见她低头思索,不好打扰,亦走了出去。
究竟该何去何从?留在神龙教,日日面对那张如仙似妖的脸庞?她直觉的排斥。那就远避他乡,数日后冻成一株孤零零的冰雕?呀,到底是生命重要,还是自由重要?唔,还是选前者吧,命都没了,自由还有何用?尤其,她也不是全然没有自由啊!
“砰砰砰”,她当即敲开了孟寒的房门,对方沉默的望着她。
“我此刻就给您答复,我答应了。”
孟寒静静道:“你不必如此着急,刚过去一盏茶的功夫。”
“不,早告诉您我早安心,省得自己反悔。”
他凝视她,终于点点头,道:“你进来吧。”
穆冉微怔,依言进入。
他关上房门,指了指桌旁的座椅,道:“你坐,这不是在神龙教的大殿之上,不必拘礼。”
穆冉见他神态轻松,吸了口气,暗念“放松”,点头就座。
孟寒在另一边落座,端过茶杯,掀开茶盖,若有所思的磨着杯沿。
穆冉心头突突狂跳,不知他是何意,只觉这间屋子突然狭小紧蹙起来,且空气不够用。
“穆冉,”他终于开口,“你以一个局外人的立场,如何看待神龙教?你对冰魄丸颇有微词,那你又如何看待一个人的忠心?”
穆冉呆了半天,方明白他在说什么,不由手足无措起来,讷讷道:“那是我在情急之下不经大脑的言语,教主莫往心里去。”
“不经大脑的话才是心底的实言,我不会责怪你,但说无妨。”
穆冉心中暗暗品度,这位教主的心胸比她想象中要宽大,是啊,欲成大事者,必得有容人之量,兼收并蓄,但她一介平凡女子,不懂权谋,不谙政事,该如何回答他?
“我……”看他一副凝神倾听的模样,她首次为自己的学识浅薄、孤陋寡闻而惭愧起来。“我……真的不懂这些,以我自己的感觉,与人相交贵在知心,若无心不交也罢。教主身在高位,恐难有知心之交,大多情况下落于尊卑高下之嫌。不过,您是教主,只需要忠心,不需要知己吧?但,忠心的人往往能力不足,能力高者又往往好高骛远,忠诚度欠佳,唔,这个,我想,教主应该比我更明白,如何取舍就在您了。”
“以你自己来说,你如何会对一个人忠心?”
“唔,我呀,若要我对一个人忠心,我须得对这个人全然信服,是发自内心,而非权势所迫,性命相挟。但站在你的立场,就要复杂得多,虽然站得高,看得远,但难免忽略细节,难窥微妙之处,间隔远,便失之于暧昧不明。所以,身在高位的人往往受蒙蔽最深。”
穆冉初始尚有些紧张,很快的便侃侃而谈。她属于那种一放松下来话便多的人,有时可以一天都不讲话,一旦想说了,便如决堤之水收不住。
当她停下来,方觉室内一片静谧,心中“突”的一跳,恍惚不安的扭头四顾。
“喝点水吧。”他推过来一杯水。
“谢谢。”她慌忙端过来,不敢看他,低头便喝。
“咣当”,水杯应声落地,瓷花四射。老天!他居然给她一杯烫水!
穆冉低呼一声,一下子蹦了起来,顾不得衣裙上的水渍,吐了吐灼痛的舌头,又赶忙捂住,一双眼睛泪花滚滚。
孟寒似是怔了一下,亦站起来,道:“烫着了?”
“你……你怎的不说?”泫然的眸子带着抹不自觉的嗔怪。唔,怪不得人家,是自己魂不守舍。小心的吸口气,低声道:“有没有凉水?”大热天的,干嘛给她烫水啊!若是李落,她早一巴掌上去了!
他又推过来一杯水。“这杯是凉的。”
穆冉抓过来,先含了一口在嘴里,消消热气。
“你认为我会受蒙蔽么?”他忽然问。
穆冉一呆,赶紧咽下口中那口水,干瞪眼。
孟寒静静等着。
啊,看来敷衍不过去。“说实话,若不是你后来诚心相邀,我会在得到解药后立即逃之夭夭、亡命天涯。”
他一愣,凝视她,足足半刻钟,忽而低头一笑,眸光微微闪动。“你胆子很大。你此刻说出来就不怕我不给你解药?”
穆冉轻轻摇头。“教主以诚待我,我自会以诚相报。我既以诚相报了,教主自然不会枉我性命。”
“你就那般自信?”
“我相信自己的眼睛,也相信教主绝不是昏庸无德之辈。”
孟寒目不转睛的看着她,良久,略一点头,自怀中摸出一个小巧的玉色瓷瓶,倒出一粒黄色丹药,道:“我此刻就给你解药,成全你的自信。”
穆冉心弦莫名的一抖,眼光调向他掌心的药丸,忽然之间,那解药对她来说不再那般重要了。她道了声谢,走过去,捏起那枚药丸,微微一笑,道:“或许,这解药不但能解身体里的冰,亦能解心灵上的冰,恩威并重,实在不失为一种弹性十足的明智之举。”
孟寒深深看她一眼,偏过头,淡然道:“你还不服下么?”
穆冉依言服下解药,一股热流自喉头如花绽放,直向四肢百骸飞散,不一刻,便全身温热如水,舒适之极。
她再度道了谢,正欲告辞,孟寒道:“你何时回神龙教?”
穆冉一怔,脱口道:“你们何时回去?”忽觉不该如此一问,忙咳了咳,道:“我还想在外面多自在自在。”
孟寒似乎了解的点点头。“好吧,你就与我们一道吧。”
穆冉一喜,含笑点头,双目闪闪发光。“多谢教主!您在外面比在教中平易多了!”她忽然口无遮拦的冒出这么一句,自己也吓了一跳,赶忙告辞而出。
自此,三人结伴而行。
穆冉发现他二人经常夜间出去,问李落,后者却一味打哈哈,或是顾左右而言他,她便懒得再问,横竖与她无干。
这日,步入一家酒楼用膳,一掀门帘,即听得满室叽叽喳喳,热闹非凡。三人依旧于偏僻处落座,点了酒菜静候。
此起彼伏的议论如风声云起,带着酒酣耳热的醉意飘然入耳——
“既然官兵不战而退,说明朝廷还是颇为忌惮神龙教。”
“退兵只是权宜之计,朝廷不会容忍这一心腹大患。”
“是啊是啊,如今不是到处张贴着通缉神龙教教主的告示?”
“有何用?神龙教乃武林之首,一呼百诺,完全能与朝廷分庭抗礼!那教主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要拿住他,难如登天!”
“当朝横征暴敛,百姓怨声载道,强盗日益猖獗,许多人心甘情愿投奔神龙教。自古以来,民以食为天,‘饭’字少了‘食’部,便是‘反’,无食果腹,为何不反?”
“嗯,是是,老百姓才不管谁当皇帝,谁能让他们吃饱饭,他们便拥戴谁,管他这天下姓王姓张?”
穆冉直听得心惊肉跳,这些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毫无顾忌的针砭朝政,痛斥当今,竟似要揭竿而起,难道真如穆欢所说,当朝已是强弩之末,气数将尽?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