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抱着黛玉送出门外,胤祥那是一脸的依依不舍,哭丧着一张俊秀的脸,不断地道:“娃娃,等你周岁的时候,十三哥哥可是要来瞧你抓周的,到时候不准忘了十三哥哥,听到了没有?”
黛玉在父亲怀里睡得正香,哪里能懂得十三说的话?听都听不到的,可是似乎也感觉到了胤禛等人离开的消息,淡淡的眉儿蹙起一点颦痕,粉嫩的小嘴也半嘟着,带了一点淡淡的哭意。
胤祥见了这楚楚的小模样,心中更加不舍,在马背上依然频频回首瞧着。
胤禛却只是深深地凝视着薄绿色的襁褓一眼,道:“十三,走了!”
马如的卢飞快,不久便消失在林如海的眼帘之中,他,始终,都不曾回头。
或许是怕,回头的时候,他心里也舍不得那个娇小玲珑的小娃娃儿罢!
他亦从来没有想到,看着她纯净的眼神,自己的刚硬的心,蓦地里似乎软如秋波。
就在这时,黛玉突然哇哇大哭起来,这些时候多是胤禛和胤祥抱着黛玉照应着,一时时间倒叫林如海手忙脚乱。
有琴松从背后笑吟吟地道:“你倒是她爹呢,竟连自己的女儿也照应不来。”
林如海轻轻摇着襁褓,低声哄着,苦笑着对有琴松道:“你又不是不知道,这玉儿自出生,我就抱了这一回。”
有琴松瞧着胤禛去的背影,道:“俨然君临天下的气魄,确非凡人。”
林如海一怔,随即道:“你也瞧出来了?”
有琴松淡淡一笑,遥望远处青山碧水,朗朗晴空,道:“我亦不过略懂得一些而已。不过看人不再看别的,一是面相,二就是气度了。纯有面相来看,就已明白此人非池中之物。”
顿了顿,有琴松方笑道:“瞧他龙睛凤额,乃是天子之相;脸型刚毅端正,是心坚似铁的人物;上庭宽秀,出身隐然皇家娇儿,且必定极受父母疼爱;眉宇色泽明亮,必定是智勇双全且极出色的人物。说实话,这样的面相,连当今都不如他。”
林如海忙道:“有琴兄何以如此?仔细隔墙有耳。”
有琴松却笑道:“罢了,既云铁口直断,我还有什么顾忌的?当今我又不是不曾见过,他亦询问过我麻衣面相等事。倒是你这个女儿,该好生教养了,他日母仪天下时,咱们兄弟两个该大醉一场方好!”
林如海苦笑道:“我却不想她母仪天下什么的,只盼着她能得一知心人,一生一世白首不相离罢了。”
有琴松大笑着拍他肩膀,道:“你放心,我瞧她面相,倒是极难得的能得那一生一世一双人,风刀霜剑亦难逼她后退半步啊!你这女儿可是个闺阁中的绝代奇女子,赛谢女易安,胜巾帼红颜,当传为佳话。不过现如今,你该好生教养才是。”
林如海笑道:“这倒是承你吉言了。”
有琴松笑着挥挥手,长吟道:“盘古龙神空嗟叹,落入红尘掌帝权,西方灵河绛珠泪,换得今生一世缘!”
听得他念的竟和无我大师念的仿佛相同,林如海一怔,待得回神时,那有琴松竟已扬长而去。
林如海瞧着怀中娇小玲珑的女儿,低声喃喃地道:“玉儿,玉儿,盼着你莫遇风雨太多!”
抱着女儿回房里,贾敏却是十分欢喜地接着女儿在怀里,笑道:“阿弥陀佛,好容易我能天天见着自己的宝贝女儿了。”
说得林如海失笑不已,道:“你心里还是抱怨着两位爷和你抢女儿呢!”
贾敏道:“我不抱怨才怪呢!我好容易怀胎十月生了个闺女,倒是别人抱的时候比我这个做娘的还多,那四爷是时时抱着玉儿不说,十三爷倒也一处凑热闹,倒像是我们的女儿是他们家的。”
说着抱着女儿在怀里轻轻晃动着,柔声道:“玉儿,玉儿,娘的好女儿,你可要乖乖的,千万不能跟着他们才好。”
黛玉在娘亲的怀里,咬着手指头呵呵地笑着,竟真不像是一般的婴儿,笑容干净却清新,让人忍不住亲近。
林如海也十分骄傲地笑道:“有琴兄说,咱们的宝贝女儿将来可是不得了的呢!”
贾敏见到夫君的喜容,便逗着女儿笑道:“玉儿你可要快些儿长大,娘要将素日里学的东西尽皆教给你,琴棋书画,你想学什么爹娘就教你什么,你要做我们林家胜过谢道韫赛过李清照的才女儿。”
瞧着屋中暖暖的情景,林如海几乎流下泪来。
这么些年来,从小到大,他是看尽了父母的相敬如宾,他们是夫妻啊,可是却要比生人还要生分。
从小,自己读书的时候,父亲就不准母亲打搅,总说不过一个妇道人家,就要守着妇人的三从四德,不能出格。
其实他心里明白,自己的母亲,也是一位才学极高的女子,曾经也是名满大江南北,可是,却终究给父亲的规矩扼杀,每一天她都是郁郁寡欢的,而且从来没有一次是真心地笑出声来。
所以他始终都记得十五岁那一年,母亲临死之前说的话:“儿,若要娶妻,定要一心一意白首人,不要如你爹那样三心二意,终究会负了你的妻子。我们女人家也是人,也有着自己的才干,也是能读书认字的,不再你们男人之下。你要记得,我的孙女儿,也要读书认字的,做到我不曾做过的事情。”
所以,他不肯纳妾,生怕他疼爱且尊敬的妻子也落得母亲那样郁郁寡欢,在最最风华绝代的年纪,香消玉殒。
心中,早已立定了主意,不管自己的女儿是不是有什么大富大贵,他都要爱自己的女儿如珍宝无异。
眼见天气炎热,蝉鸣甚吵,林如海也不禁心中有些烦闷,可是想起妻子和女儿,却又不由得会心一笑。
快步走向花园,这个时候,妻子定然带着女儿在花园中避暑了。
花园中荷池莲叶如碧,几枝并蒂莲悄然盛开,粉蝶缠绵蜻蜓玉立,皆遥遥知意,一阵清爽之意也扑面而来。
池边有一排的垂柳,浓绿异常,可是树阴自然凉爽,妻子正半躺在垂柳丛中小亭内的贵妃躺椅上,那小亭四面无窗,皆是垂纱,妻子身上亦盖了一幅纱衾,手里依然拿着一卷书册,可是人却早已熟睡了,更显得温婉妩媚。
旁边不是摇篮,却是一张大凉塌,和小亭格格不入,也更显得女儿在榻上就小不点儿一个,粉妆玉琢的小身子上只穿着红绫白里的肚兜,上面绣着的是一个大胖娃娃笑容可掬,正坐在一张大荷叶上,更显得女儿嫩藕似的小胳膊小腿。
黛玉粉嫩的脚踝上系着一根红丝绳,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结了一枚血玉,隐隐其中透着龙纹,愈加姣妍。
林如海轻轻一笑,轻手轻脚走到榻边,将女儿抱在了怀里,替她轻轻舒展着手脚。
贾敏本性警醒,随即便醒了,见到如海便笑道:“你倒是来的是时候,我刚刚给玉儿念书来着。”
林如海笑看她手里的书,却是一本诗经,便道:“诗经也好,等女儿大了,教她读书识字,也教她诸子百家天文地理。”
贾敏“嗤”的一声笑,道:“你难道就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了?”
林如海笑着点头,隐隐也有三分孤高自许之感。
过了良久才轻拈着黛玉脚踝上的血玉道:“我怎么不知道玉儿脚上多了这个?”
贾敏道:“我还正想问你呢,倒是一直忘记了,这个是四爷给的,还是十三爷给的?似乎一直都在玉儿脚上的。”
林如海想了想,道:“该是四爷给的罢,只没听他说起,我也不知道。”
因瞧着黛玉,贾敏才笑道:“我们的女儿真和一般人不同呢,才四个月,已经可以咿咿呀呀地和娘说话了。”
林如海也颇惊奇,随即笑道:“想来是她在娘胎的时候,你天天念书给她听,所以也都学会了。”
因此说笑了一番,低头看时,不知道女儿什么时候已经醒了,张着小嘴果然是咿咿呀呀的,不过毕竟是婴儿,吐音不清,小手小脚也在父亲怀里挥舞着,不过却已经够林如海夫妻十分欢喜了,也是十分难得的了。
贾敏笑道:“才又接到娘的书信,说二哥的小儿子,叫宝玉的,就是衔玉而诞的那个,如今也会说话了。”
林如海皱着眉头想了一会,才道:“莫不是前儿你说的那个抓周只抓脂粉钗环的那个?”
贾敏点点头,道:“一岁多就能挪步,也是难得了,只生来奇异,且模样也是雪团儿似的,娘极溺爱的。”
林如海只摇摇头,道:“抓周虽不算什么,只不溺爱才好,岳母家中,可不就是没有一个有担当的人。”
贾敏听了一笑,道:“理他们做什么?我们的女儿好生教养就是了。”
说着将女儿抱在了自己怀里,笑着拉着她小小的手掌,道:“玉儿叫娘,叫娘。”
黛玉奋力地从母亲怀里滚到了榻上,手脚也撑不起软软的身子,趴在榻上哇哇就哭。
林如海心中打了个激灵,忙也蹲在榻前看着女儿,道:“玉儿,不准哭,不准哭知道不知道?”
黛玉扁着嘴继续哭,贾敏笑着抱在怀里道:“不准哭哦,不然娘也生气了,不然,你那个四哥哥也不理你了。”
似乎是因为又听到了一个新的字眼,不是常常听到的“爹”、“娘”、“玉儿”,黛玉就慢悠悠地止住了哭声。
林如海笑道:“咱们的女儿,见到新东西听新字眼儿才能止住哭声,难道将来真是个女才子不成?”
想了想,才对妻子道:“影儿已经跟四爷去了,如今,倒是没听说四爷娶了那拉氏的。”
贾敏叹了一口气,幽幽地道:“你还担忧什么?不管那四爷娶谁,总是为了巩固着他的地位,再者,和我们家不相干的。”
林如海凝视着女儿润如玉的小脸蛋,没有相干么?他是帝王相,女儿是国母身,岂能没有相干?
而且,还有影儿,毕竟是在他们家里长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