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回 日烟之花 锦瑟琴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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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耶律昊天一身黑衣,负手立在浩渺无穹的天地间,俯瞰着四周萧瑟的秋光。

    似乎这天地间玄妙无极的元理,就盈盈浮于一瓣瓣将开已开的花朵之上,和那天边微微流动的云彩中,等待他目光的采撷。

    耶律昊天默然站着,秋风萧瑟,那袭黑衣随风扬起,飘逸出尘,似乎自混沌初始,他便如此站立,又似乎这流动着的天地元气渐渐与他本身产生了一种玄妙的共振,一点点沦入他的掌握。

    朝阳嫣红的神态渐渐消去,浮腾于苍茫的东天之上,而变得渐渐明亮起来。

    终于,这朝阳争脱开红尘的束缚,炽烈的光芒迸发出炫目的光彩,向敢于蔑视它的物类发出毁灭的警告。

    耶律昊天正如悬空孤独傲立着的太阳,是万物永恒的统治者,排斥一切可跟它共列的物类,光芒万丈,不可一世。

    看到前方苍天宫主绝然傲立的背影,胡建放的身形快起来,仿佛与山风溶为一体,缥缈直上。

    跟在身后默默不语的芸娘,也加快了步伐,直上山顶。

    当此晨曦,朗日照耀,露重霜微。

    初生的芳草在山顶铺开一层厚厚的锦茵,却又被朝露打湿。

    芳草之上,一株花树姿影婆娑。

    枝叶扶疏,花却只有一朵。

    日烟之花,孤绝傲世,不与群芳同伦,不与俗子同赏,只盛开在人迹渺然的山林中。

    清丽不让荷花,绚烂尤胜牡丹,冷傲堪比寒梅。

    它花期极短,只开一日,便已枯萎。

    正因如此,这一日才会如此灿烂,尽情炫尽风华。

    恍若是冷傲清灵遗世独立的少女,一生只动一次情,一朝芳华只为一人独放,情逝,花陨。

    胡建放突地身形一立,他默默的站立不动,不敢出声惊扰冥思的宫主。

    芸娘面露惊诧之色,想不到这里竟还有这般秀致绝俗的景色,山林雄奇瑰伟,寒水深潭幽静曲回。

    片刻后,耶律昊天说话了:“来人,斟酒!”

    胡建放恭敬道:“是!”

    话才说完,芸娘看见胡总管转过头来,正冷冷的瞅着她低声道:“还不速去为主人斟酒!”

    芸娘心里一拧,胡总管要她去服侍耶律昊天!她面露不悦,紧抿着唇,半晌后,她还是心不甘情不愿的来到一旁的桌案边。

    墨玉色泽清光粼粼的玉桌上,一尊紫光流溢的琉璃盏,一壶莹润光泽的白玉瓶。

    耶律昊天看见芸娘的别扭,他俊酷冷据的容颜不变,但黑沉的眼眸有了一丝笑意。

    耶律昊天独坐花下,他束发披散,黑衣微敞,半倚在花树下,一任朝露落了满身。

    服侍在侧的芸娘静静的立于他身后,遥望半空正徐徐盛开的日烟之花。

    胡建放躬身一弯,也徐徐退下。

    日烟之花,集日月天地之露,享人间尘世烟火,是天地日华绝然骜放的容颜一现。

    花枝摇曳,落英缤纷,轻舞飞扬,绚烂卓华。

    耶律昊天手中握着琉璃盏,杯中珍珠红、琥珀浓,散发浓郁的香气,可以想见杯中佳酿的芬芳。

    点点嫣红的飞扬将他宛如太阳般光彩逼人的容貌点染出些许柔和,让他看去不再如暗夜的王者,恣意张扬着那足以撼天动地的杀意。

    琉璃盏中的酒色返照,隐约可见他那双如瀚海般深沉的眸子。

    只是,那双眸子中竟然没有一丝温度,仿佛如此天地大美,也不足以让他动容。

    忽然铮琮几下琴音自远处娓娓传来,芸娘闻声望去。

    无尽飞花中,琴音陡敛。只见一位少女青丝垂肩而立。

    她怀中一张七弦琴,乌光流逸,古色古香。只见她目如秋月,盈盈一弯,皓月一般的脸上似乎藏了无尽的笑意。

    她抱琴而立,目光微微一敛,似乎连和煦日光也变得妩媚起来:“锦瑟拜见宫主!”

    那少女轻抬衣袖,拂了拂鬓发,纤指如玉,指尖一点丹蔻,真是毫无瑕疵,锦瑟衣带微招,就宛如一片彩云落了下来,片尘不起。

    锦瑟轻轻抱琴,一手抬袖,俏指掩面:“得蒙宫主雅兴,锦瑟有此殊荣能为宫主弹奏一曲!”此人当真如胭脂捏就的一般,妩媚已入骨中,一行一动之间,尽是怡人荡意的万种风情,却偏生做得自然而然至极,浑然没有斧凿的刻意之感。

    同样的妩媚风情,在少女的身上却是如行云流水般的怡然自得,秋月般萦动人心,迥然于凤飞的冶艳狂放的妖娆华贵。

    耶律昊天嘴角斜勾:“嗯!”他虽然对着锦瑟,但却也留意到身后人的惊叹。

    瞬间九天日色凝起点点微光,缀满这瓣落英,恍兮惚兮之间,落英忽然蓬散,绽放为一声清脆的仙音,流贯天地。

    那一声,清绝万古,仿佛雪夜之中,听到的一声鹤鸣。而仰首之时,鹤已上九皋。

    悠扬清骏的乐声,挥洒而出,绵绵泊泊地散开。

    芸娘这不懂音律的人,也深深的被这锦绣妩媚少女的幽幽琴音所触动。

    曲调转疾,花飞如雨。

    这曲调中透出一种难以言说的婉转、悲伤,宛如一副在记忆中忘怀已久的图,虽已褪色,但偶然回想起来,却是无尽的追缅与凄伤,却又婉转缠绵。

    芸娘浑然只觉各种斑驳的色彩陨星一般从茫不可知的天幕中坠落,七彩的光晕在天空中恣意燃烧,又渐渐熄灭。一切又重归于黑暗。

    密不透风的黑暗。

    突然,一道光束在黑暗中绽开,徐徐延伸,最后宛如在无边暗夜中展开了一副瑰丽的画卷。

    这是一个日月并悬的世界,河水奔流潺潺,天空呈现出一片奇异的紫红色。宏伟的宫阙直透天极,耸立在万仞高峰之上。

    光影旋转,画面倏然推进。

    一座无比华丽的大殿,地上铺着金色的巨石,每一块巨石上,都雕刻着八瓣之花。大殿四周垂满了流苏,鹤羽,在温暖的春风中轻轻飘荡。白玉栏杆外,仿佛就是万仞绝壁,无尽的云雾在蒸腾蔚集。

    一个霓裳飞舞的清灵美丽少女解开宫髻,及腰的青丝纷纷披垂下来,她怡然的拿起牙梳梳理秀发,水蓝色的华美裙裳,片片似流云般翩然徜徉。突然,少女停住了她手中的动作,她绝美的脸上漾出甜蜜的笑容。

    只见一人冠带煌煌,流光落华携罡天之气而来。

    男子冷峻不容亵渎的英俊脸庞,足以让尘世间任何称之为美丽的事物相形自惭,他冷寒的双眸蓦地绽放融化寒霜的暖容笑意,让他的高华绝尘中,多了几分可以亲近的温柔,他轻柔的执起少女的一束秀发,十指柔情的梳理着少女柔顺飘逸的一弯青丝。

    突然,这一切动荡起来,水波一般消失了。

    芸娘霍然从幻象中清醒,迷茫地看着眼前的少女琴弦拨动。

    刚才她好像是看到了什么景象,方才还很清晰的画面此刻却是如幻影般倏然消逝,但是那种甜蜜的感觉却像是深入骨髓般,深深的印入她的心里。

    轻蹙柳眉的芸娘不解,到底方才的一切是她的幻想,还是曾经真实的存在过,倘若是幻象,为何她的感觉如此强烈?

    她的耳畔似乎还回绕着男子深情的话语:“日烟之花,我对你不变的执着!”

    彼时的芸娘沉浸在幻象与现实的交织里,她迷惘了。

    万点绯红的日烟之花无声飞散,如疾雨,如陨星,如天地间散漫的尘埃。

    恒古以前,在人神共存的遥远时空里,上古天帝伏羲的一滴鲜血落入凡尘,历经风雨滋润,沃土哺养,开花于人迹渺然罕见之地,花开绚烂缤纷之极,集日月精华,受之于天,是伏羲对妻子九河神女华胥氏情深不移的象征。

    也不知过了多久,清音渐渐远去,仿佛从天际而来,又终于回归九垓。

    少女一曲终了,轻轻叹息了一声,收袖而立。

    耶律昊天没有说话,但他盏中的美酒却已荡开道道涟漪。

    一时,山巅虽然仍是暖阳照耀,霜露沾衣,但香气飘来却已彻骨。

    深秋萧寒,每一枚绽放的花瓣,仿佛都被这摄人的寒意冻结,花瓣虽如故,花心已枯萎,化为纷扬残雪,缓缓飘落。

    虽然惊鸿一瞥,但锦瑟知道,眼前这个人,是那个站在高处,俯瞰尘世,执掌着生杀予夺的王者。

    她轻轻叹息了一声。

    锦瑟多么希望自己能化身为这飞舞于天地的日烟之花,哪怕是片刻的芳华绽放,却也能获得耶律昊天的些许垂青与短暂停驻,就这样静静地陪伴着、凝望他,再也不要分开。

    只是他的神色却是如此遥远,仿佛不可触摸,他却又是所有神明用所有赞叹与企慕雕琢的炽热火焰。

    他掌控天地间的一切,却如此吝惜一个承诺,他并不给予,而是肆无忌惮地掠夺,用他的目光,他的笑容,不断地掠夺你的心,你的爱,你的眼泪,你的一切。

    哪怕最不经意的一顾,便能让你轻易抛开所有矜持,为他奉献上所有繁华。

    哪怕最淡然的微笑,也让你真切地感到卑微,感到仰望,感到焚灭的疯狂。

    他让你心甘情愿做扑火的飞蛾,哪怕知道会受伤,会流泪,也要不顾一切地留在他的身旁。

    于是,你来到他身边,被那焚灭一切的烈焰点燃,你的生命便会在剧烈的痛楚与快乐中战栗,化为一团灿烂的烟花。

    只是,这烟花并不属于你,却只点缀了他的辉煌。

    锦瑟的这声叹息打破了花色的徜徉,耶律昊天的嘴角浮出一个淡淡的笑,他轻声道:“此曲幽婉绵远,锦瑟的琴艺确实超凡入境!”

    锦瑟随即正色施了一礼,道:“多谢宫主美誉,宫主喜欢的话,锦瑟愿随时为宫主弹奏!”

    只要能博得他一笑,尽管是隐忍着楚楚揪心之痛,她也会为他弹奏,天荒地老,至死方休。

    耶律昊天淡漠的说道:“今日一曲,你也累了,暂且退下。”

    锦瑟微微一怔,眼底深处透出淡淡的失落,这失落一闪而过,瞬间又恢复为笑颜如花:“谢宫主,锦瑟退下!”

    耶律昊天没有看她,只轻轻转侧着手中的琉璃盏,目光停伫在杯中返照的一瓣花影上。

    她临去前一瞥,意外的注意到耶律昊天身后清灵绝俗的芸娘。

    山林花间,只余下芸娘与耶律昊天二人的身影。

    他状似慵懒的瞥着芸娘道:“你现在知错了吗?”

    芸娘气愤的看向耶律昊天:“我何错之有?你囚禁我在先,我想逃走也是情理之中。”

    她生气的看着耶律昊天,他将她折磨至重伤,还罔顾她的意愿,囚禁她,他更夺走了她为女子最珍贵的贞洁!

    此刻怒气薄发的芸娘,早忘了她要向耶律昊天假意“投诚”,放松他警惕的计划了!

    耶律昊天将酒盏从眼前挪开,斜瞥着满面怒容的芸娘,嘴角挑起一个讥诮的笑容:“你当然有错,你错在不该漠视我的存在,错在不该引起我的兴趣,错在不该失了身为禁胬的自觉,妄想背叛你的主人!你说,你是不是错了!”

    这句话说得极轻,并未带上丝毫情感,但那股寒意却更浓,春色顿时化为严冬般肃杀,那朵盛放的娇颜都在他身后无声战栗。

    花露如血。

    或许,一字回答不对,等待着芸娘的就是无尽的苦难与折磨。

    芸娘脸色泛红,气声恼问:“你凭什么这么自以为是?我才不要做你的禁胬!我根本就没错!我讨厌你!”

    两道冷芒迅地朝她一射,他紧拧着眉:“你说什么,有胆再说一遍!”

    一听到她嘴中吐出的字眼,向来冷漠的耶律昊天直觉地眉头一拧,这种感觉很陌生也很不舒服,他不喜欢,他不要她讨厌自己!

    接着他缓缓的站起来,慢慢的走到她面前,这之间缓慢的压迫感终于让她紧张的退了一步,芸娘胆怯的看向他森冷的脸庞。

    “你该知道惹怒我的下场!”他冷冷的说道。

    芸娘紧抿著扮嫩的唇瓣直至惨白,看着眼前一脸危险的他,她手足无措。

    “想跟我作对?还是认不清自己现在的身份?”

    “我——”芸娘愕然。

    “你是我的女人,我要你永远记住,你不能抗拒我!更不能讨厌我,我不允许!”他冷声强调。

    耶律昊天阴狠冷酷,他的专制霸道,她怎么忘了,但她是不会轻易遂他的愿的!

    “你别忘了,我是谁,我大哥东方渊可是武林盟主,他武功高强,独步武林,你欺负了我,我大哥要是知道了,决计不会放过你!你还是对我早早放手!”

    芸娘傲扬起头,正视他桀骜不驯的眼,希望这招可以唬住他,她在心底暗道。

    为了取信于他,芸娘唇角高扬,表现出自信十足的模样。

    耶律昊天略感兴趣,他扬眉:“喔?你认为你大哥会知道你在这吗,恐怕他连你现在是生是死都还不确定呢!对了,我忘记告诉你了,就算你大哥来了,他也不会是我的对手,我一样能将他毙命于掌下!你该祈祷他不要来,他来了,也只是罔送性命!”

    她唬不了他的,一抹淡的看不见的笑意,忽地扬上他的唇。

    她斗不过他,也骗不过他。

    芸娘静凝着气势狂放的他,她不知道自己该作何反应,是屈从于他,抑或是宁死不屈?

    耶律昊天跨前一步,他唇角勾扬,如同王者般朝她伸出手——

    “现在,过来。”

    看着他伸出的手,芸娘伫立在原地,紧拧着细眉内心挣扎着。

    明了她的情绪纷乱,内心挣扎,他唇角笑意不变,直步迈向她,大手往前一伸,随即又将她禁锢在自己怀里。

    他寡薄的唇角上扬,她重新回到他的怀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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