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是大哥的一个妾侍,心中厌恶,不愿回头,急匆匆地走了出去。
今日是母亲的祭日,去年此时,母亲躺在自己怀里,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那一场葬礼,极尽奢华,整个城中的人,都出门观看,纷纷赞叹她母亲好福气。
她没有去,只是冷眼看着一旁哭得昏天暗地的父亲和哥哥。
若真的那么重视母亲,又怎么会在她最需要你们的时候离家经商呢?
这一去就是几年,母亲拖着病体,就是想等着见你们最后一面,结果仍是没有等到。
纵有家财万贯又如何,她从小过的就是苦日子,根本不稀罕这些金银翠玉。
若是让她自己来选择,情愿只和母亲在那间茅草屋里,倚在母亲身上,听她讲自己早已忘却的父亲。
母亲的墓地是她亲自选的,没有用父亲刻意买下的风水宝地,而是葬在了郊外,曾经,她和母亲在那儿生活过。
父亲自知亏欠女儿良多,也没有多说什么。
她不愿他人来打扰母亲的清静,是以除了她,不会有其他人来,就连父亲和大哥也只能对着牌位进贡香烛水果。
在母亲墓前跪了许久,心中有许多话想和母亲说,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当年的茅草屋早已不见了,这是她命人按照当年的模样重建的,东西还是以前屋子里的。
这是母亲缝衣服的时候用的顶针,这张是她儿时初学步的时候扶的椅子……
每一件物品,都是一段记忆
可是母亲,再也看不见了……
天色渐晚,她理了理衣服,想要离开。
一转身,却看见一位青衫银带的公子站在面前,惊愕地看着她。
她有些诧异,这地方原本没有人的。
他收起了错愕,神色反倒自然了些。
她也笑笑,走过去,主动说明了来意,以免旁人误会。
原来,他也是喝了些酒,过来吹吹风,散散心而已。
这就是他们的初次相识。
夜深露重,他们却说了很久的话。
那一天他们说的每一句话,她都记得。
她记得,他夸他孝顺,他记得,他赞叹她才智不亚于男子,她记得,他说,谁家儿郎能得此佳妇啊……
她记得,他说着说着,便高声吟起了诗,她心中所动,拿起随身携带的碧玉箫,相和而生。
他兴之所至,长剑破空舞,气势直逼云宵。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男子,平日里,她的大哥温文尔雅,却是风流倜傥,害得母亲时常替他去消些桃花债。
大哥待所有女子都温柔体贴,最是看重身份形象,从不做这些放浪形骸之事,却也让许多女子因他而误了终生。
可是他不一样。
他不当是位只在闺房之内的姑娘,而是将她当作可以秉烛夜谈的知己。
他从不刻意瞒着她什么,无论是他的失意还是得意,抑或是诗文唱和,政商互通之事。
自此之后,他会时时来她这里,只是聊天散心而已。
而她为了他,早已告知家里,执意要为母亲守孝三年。
在母亲墓旁结冢而居,只是为他一人而已。
他们时常谈天说地,从上古之事说道今朝政治,从经史子集说道士农工商,无所不谈。
他说的,她都懂;她说的,他也懂。
有时累了,就泡上一壶浓茶,顺着这茶,他们又能说上一堆话儿。
只是他们的话题,从来无关风月……
就这样一年过去了。
父亲已经催促多次,心中偏疼女儿,不愿让女儿在郊外生活太久,一来不安全,二来对女儿名声也不好。
她只是拖着,想找到机会跟他说明自己的身世。
只是他,已经数月没有来了。
对于花魁浮光,她也略有耳闻,她是她府上的常客。
以前大哥经常和她一起下棋,喝茶,她心中是讨厌这个女人的,爱慕虚荣,矫揉造作,就连大哥,也曾经说过,若不是这张脸,她其实并无可取之处。
琴棋书画虽好,但却不精,胜于她的人多的是。
若说聪明智慧,她连他妹妹的一半都比不上。
可怜又可叹的女人……
她却也听说,他迷恋上了浮光。
她心中是不愿相信的,直到那天去相国寺。
父亲要给母亲做一场法事,她和哥哥先去相国寺与老方丈商谈诸多事宜。
父亲与大哥不在家中时,家中事务皆有她打理,是以,这些事情并不棘手。
在禅院的走廊上,碰到了浮光,她一见他大哥,便笑意盈盈地走过来,她心中厌恶,先走一步。
却不料,到了门口,遇见了他。
他却没有注意到她,直到她开口叫她,他转过脸去,她这才发现,他脸上的焦急与不耐烦。
他匆匆告辞离去,她站在相国寺门前,直到府中下人提醒她上轿,她才醒悟了过来。
原来是自己一直在做梦,但现在,梦醒了啊……
她留下了那封信,然后离开了。
那三年,是在思念中煎熬的三年,她年纪也不小了,虽则说要为母亲守孝三年,但这三年也很快过去了。
她再也没有借口了啊。
她知道他一直在找她,可是她不确定,他是因为习惯,还是因为爱。
直到听说他要成亲。
这三年,她心中总有些念想,想着,他不娶,她不嫁,或许将来……
她终究是明白,自己此生都无法放下他了。
或是毁灭,或是重生。
她打定了主意,要再去为自己的爱情努力一次,这一次,没有退路了!
父亲因为她的屡屡逆意早已不满,只是念在她从小缺少关爱,母亲又在几年前离去了,才诸多忍让。
此刻对于她说要离家,已经是无法抑制自己的怒气了。
“前日刚刚与你张伯父说定的婚事,此刻怎容你拒绝,过往几年,你处处不愿就算了,此次所配的张家公子,乃是千里挑一的人中之龙,又有何不好?”
面对怒气冲天的父亲,她却毫不退缩。
她笑着,眼泪却流了下来:“张家儿郎虽好,可惜女儿不爱,难道要女儿一辈子与一个不爱的人生活在一起吗?如若真是这样,不如让女儿用这条命换后半生的自由。”
她早已报了必死的决心,话音刚落,就撞向了旁边的柱子。父亲当场愣住了,倒是书房中的第三个人顿时醒悟了过来。
大哥第一个抱起她,就向门外跑去,一边跑,一边吩咐下人请大夫。
休养了足足一个月,她才能出门,额头上虽有疤痕,但仔细调养下来,不用心看,却是看不出来的。
经此一事,父亲总算不再强迫她了,但却也不愿意再认她。
她心知这是必然,待伤势好转,就离开了府中,去了她和母亲的茅草屋。
所幸还赶得上最后一天,她站在屋外吹箫,等着他走出来,她知道,他们都知道。
唯有爱,让他们挣脱桎梏,不顾一切要在一起。
所有的苦难,在他们牵着对方手的那一刻,就明白,一切都是值得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