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狮子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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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清斋一回到村里,便络绎不绝地涌满了一屋子人。多年不回村,探望叙旧是自然的事,但叙话间,薛清斋总见不少人的脸上露着一丝阴沉之色,似乎欲言又止,甚是奇怪。薛清斋不便当众破问,便于晚上乡亲们散去以后,向二弟薛清瑞询问端倪。薛清瑞见大哥问起,方才把准备第二天再向大哥说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薛清斋听罢,直气得在屋子里转了好几圈,才慢慢平静下来。

    原来,这薛家村西面仅一箭之距的沟里,有一块不到半亩地的沟地,称为龙脉地。别看这么一小块地,它可是薛族老祖宗在这里置下的第一块地产,这块地天旱地不干,雨涝水不淹,薛族祖辈人一直把它视为开宗的风水宝地。

    据说,这块地自薛族始祖开始,就立下规训,无论后世本族人丁如何发展,这块地都将是全族共有,不能由哪一户哪一个人所占;而拥有支配这块地权力的,应该是族中最有名望、并为祖宗争了很大荣耀的人,当然,这个人也就是族中的掌事人。

    自薛清斋中秀才后,薛族的前任掌事人,也就是狮子颡的父亲,就把族中大事交由薛清斋执掌。薛清斋外出干事后,把村上的事务交由二弟薛清瑞代行管理,这让一心谋掌族事权力的狮子颡极为不满。他既恨自己的父亲,更恨薛清斋,总想找机会显露一手,看看谁敢小看他,不服他。

    说起狮子颡,也确实有许多与众不同之处。“反正”那年剪辫子,他虽然被强行剪去长辫,但却坚决不剃头,留下一头齐脖子的长发,活像个狮子头,于是人们给他取了个外号叫狮子颡。时间一长,他本名薛进财的大号却几乎被人们忘掉了。

    狮子颡比薛秀才只小了几个月,是同龄之人。小时两人同入私塾读书,被认为是村里两个最出类拔萃的soudu.org后生,四书五经,识文断字,两个人几乎不相上下。大概就从此时开始,十分自负的狮子颡已暗下决心:超越薛清斋,成为薛家村一个头号人物。

    谁知事与愿违,几年后薛清斋考中了秀才,而他却两次未第,从此狮子颡把满腹怨恨,归咎于薛清斋,明争暗斗,到死方休。

    然而,机灵多谋的狮子颡此后却依靠家里的一份厚业,在古城西安做起了山货生意,几年下来,居然把一个鑫盛山货栈弄得火红。他还在神鹿县城开了一个山货收购站,采用高价收购的办法,未出半年便挤垮了县城的其他同行,垄断了南山货源,之后的收购价便任他一压再压,谁也没有办法。

    狮子颡每隔十天半月就坐着马车来神鹿县城收款办货,有时也乘便回家小住一时。狮子颡回村时十分的高调气派,张张扬扬,往往把马车直接吆进村里,因为没有进村的马车路,气得被碾了地的人家在背后乱骂。狮子颡每次回村都要换一副行头,长袍马褂,戴着礼帽,帽檐下露出一副黑窝眼镜,奓着一拃多长的头发;一手提着手杖,一手端着水烟袋,身后跟着给他当伙计的堂弟薛进宝,随时给他划火点烟。

    狮子颡见到村里的人,却是满脸堆笑,显得十分谦和,或时不时地摸摸小孩的头,冒出一句话:“好好念书噢,毕了也考个秀才。”大人们当然能听出这话中之音,一笑置之。碰见老人,便欠一欠身道:“前辈身体可好?今后有啥难处可尽找不才,自当尽力而为。”可是当真有人找他借钱办事时,他却推得一干二净:“人家秀才势大面子大,别叫我为难啊。”这些话自然也不断传进薛清斋兄弟俩的耳朵,隔阂便不断加深起来。

    有一次狮子颡特意雇了一辆汽车回县城拉货,带着他的那个既是伙计、又是保镖的堂弟——外号血颡的薛进宝。同时还把一条用一百大洋买来看仓库的大洋狗也随车带上,他要在回村时抖抖威风,镇一镇那些心中_4460.htm只有薛清斋的人。

    那条大洋狗却极不耐烦在车里安闲,汽车刚驶出郊外,大洋狗便趁着一个颠簸,猛乍儿腾过血颡的头,从车厢上跳了下来。汽车司机准备停下车逮狗,可大洋狗却实在不凡,它宁愿跑着追赶汽车,也不愿意像主人一样坐在车上。狮子颡哈哈大笑,得意地说:“咱家的狗都比个秀才强得多,甭停车了,让那些没见过世面的人也看个稀罕。”

    这洋狗也真个的一身力气,撒起四条长腿,任汽车开得多快都紧紧地跟着,看来它决心要跟汽车赛一次跑。狮子颡看着那些撵着汽车看热闹的人,越发得意地说:“开开眼界吧,可怜虫!这可是一百大洋买的,比你们的命价可贵多了。”这时,他又想起把狗带回村时的那个威风劲:“让你们看看,是老子的日本大洋狗厉害,还是那臭秀才在队伍上带的军犬厉害?”

    说话间那洋狗已经撵着汽车跑了近百里路,来到了神鹿县城。车刚停好,狮子颡便一边钻出驾驶楼一边喊薛进宝下车看狗,谁知那洋狗已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嘴边流出一大滩血,只剩下一丝丝气了,看来这只好强的狗竟跟它主人一个性儿,至死都要赌胜汽车。狮子颡顿时一身虚汗,那副洋洋得意的神色早已飞上九霄云外,无比的扫兴使他打消了回村兜风的念头,他立马让伙计装车,准备不停就赶回省城。

    天刚压黑,车也装好,这一车鼓鼓囊囊的山货尽是些生漆、木炭、木蜡、枋块、苧麻、火纸、蚕茧、毛竹、芦席、土布、靛蓝、松籽、核桃、板栗之类,都是神鹿县南山的特产。狮子颡本来和车行掌柜说好雇两天车,现在要当天返回,不仅要摸黑赶路,还要按一天时间付车费,司机若不是狮子颡人多势众,几乎要和狮子颡打起来,他憋着一肚子气,心想回去怎样给车行掌柜交待?

    空车来时,司机看狮子颡财大气粗,人也爽快,就让助手坐在车上,让狮子颡坐在司机楼。现在没了交情,他便叫助手和他坐在一起,说是天黑开车得有个照应,这一来狮子颡便只好坐在堆满山货的车厢上了。

    一路上司机赌气把车开得飞快,风大车颠,气得狮子颡骂骂咧咧,司机只装没有听见。车到半路,狮子颡忽然觉得尿憋得难受,便起身喊叫停车,猛不防把礼帽吹落车外,而司机还以为狮子颡不满乱叫,根本就没有停车的意思。狮子颡的这顶礼帽固然值钱,也是他鬼迷心窍,该当出事,他见车没有停下,便再次伸头喊时,正好一个猛颠,狮子颡被摔到了车下。也就在那一刻,只听狮子颡一声惨叫,汽车的后轮已从腿上碾过,骨头渣都露在了外面……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