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定是做噩梦了。
总觉得wWw.他其实并不像表面上那么开朗,曾经不止一次看见他独自一人面朝夕阳,满眼落寞。
要有怎么样黑暗的过去,才会让一个人在睡梦中也备受折磨?
段钦清醒过来的时候,我正趴在他床边打盹。他一动,我就醒了。
“你终于醒了,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我把他扶起来,垫了个枕头在背后,让他靠在床头。
他摇了摇头示意不用。“你陪我说说话吧。那时候我真以为我要回不来了。”他低头咳嗽了几声,我连忙给他倒水。
“小心伤口又裂开。你胸前那一刀又长又深,再入肉几分你小命就没了。”
大夫给他治疗伤口的时候我一直在旁边,看到大夫把他衣服剪开,露出胸口血肉模糊皮肉外翻的伤口时,我只觉得有一股寒意从脚底窜起直冲头顶,全身凉飕飕的。
“还好我完成了任务,不然我就算回来也难逃一死。”段钦苦笑着说,“少庄主交给我这个任务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只有完成任务才有活路。”
“怎么会?凤轩也他……”
“凤玄宫一直与武林不和。从前凤玄宫处事低调,倒与武林各派相安无事。后来在少宫主接手之后凤玄宫开始强盛,引起武林所谓正派人士不满。少庄主怀疑我是武林盟主管潇派来的奸细,此次他让我去刺杀百变神医莫群,想必是为了试探我。”
我默然。我不知道段钦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如果我是真的凤漓之,他对我说这些显得太不理智,很有可能会引火上身,可我不是。我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所以我只能保持沉默。
也许是我脸上表现的太过明显,段钦接着说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其实我早就知道,你并不是宫主。”
我愕然地望着他。
“我知道你并不是他。因为宫主他何曾有过你这种眼神。”他抬手,略显冰凉的手指轻抚过我的眉和眼。
他看着他每一处手指抚过的地方,眼神深幽好似回到了遥远的过往,只是喃喃地说:“宫主他会和任何一个人笑,会用温柔的眼神看着他身边的每个人,却又仿佛看不见任何人。自从前任宫主凤玄野死后,他就再也没有真正开心过。”
我没有动。那一瞬,我清楚的看到了他眼中一闪而逝的痛苦。
“段钦,你……”喜欢凤漓之么?我想问,最终却没有问出口。
“好了好了,说这些做什么。反正现在你就是凤漓之,凤漓之就是你。”狡黠一笑,不以为然的摆摆手,他瞬间又变回了那个无赖般的段钦。
我知道他是在安慰我。
“段钦,我想离开这里,离开凤玄宫。”我抬头直视他,眼神无比坚定。
他看了我有一会儿,叹了口气,知道说什么也没用了。
我想离开凤玄宫,离得越远越好。不知为何,这里总有一种让我心悸的感觉,仿佛就像一个巨大的牢笼,而我在里面艰难的喘息。
我不想去想为什么凤轩也总揽全宫事物,却让我作为凤玄宫宫主呆在这里;不想去想他冷冰冰的眼神到底意味着什么;不想去想为什么他明明知道我不是凤漓之却又在见到我时一次又一次深情的唤出漓之的名字;也不想去想凤漓之凤轩也与前宫主凤玄野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一个又一个为什么就好像一个个深潭遥不见底。我不去想,我不去问,我也不想知道。
以我的宫主的身份,想要离开其实并不难。可是,我潜意识里不想去面对凤轩也,所以我选择偷偷离开。
我随便收拾了几样物什,偷偷溜出了门。一段时间以来,我已经大致摸清了这里的布局,一路上倒也没遇到什么人,可是谁能告诉我为什么段钦会突然出现在我面前?
“我说宫主,你好慢啊!”段钦照例一袭红衣,懒懒斜靠在一棵柳树上,不耐烦的折了根柳枝在嘴里嚼啊嚼,“我都等了你一个时辰了。”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今天一大早就没见到他,没想到他竟然会在这里出现。
“当然和你一块走啦!”他把柳枝一吐,哥俩好的揽住我脖子,“我可是你的贴身侍卫,当然要跟着你啦!”
臭小子!怪不得他知道我要走以后没有一哭二闹三上吊,原来是打了这个主意。
“那你的伤……”我犹豫地看着他的胸口,他前几天刚拆了绷带,从心口到右胯部白惨惨的一道伤疤,看得我心肝一抽一抽的。
“早没事了。”他状似勇猛的拍了拍胸口,只是他那实在过于纤细的身材以及微微变形的脸部表情使他看起来没什么可信度。
这家伙,长成这样还偏偏要装威猛,真是打肿脸充胖子。这不,伤口疼了吧!
“你想好要去哪了么?”他问道,见我摇头,便长叹一声,拍拍我的肩,脸上却是促狭的笑。
我心里一震,总觉得有些不好的预感。
忽见他将右手小指关节呷进嘴里长啸一声,远远的奔来一辆马车,震起的尘土飞扬扑了我一头一脸。
“上车吧!我带你去好玩的地方。”他随手翻了翻我的小包袱,一脸嫌弃,“你就带了这些东西也不怕饿死?好在我早有准备。放心吧,跟着大爷我有饭吃。”
这台词怎么听着这么熟悉呢?
他一个纵身跳上马车,那身形倒也潇洒。我就不行了,好不容易爬上去,抬头就看到他双手交叉于胸前,一副“朽木不可雕也”的表情。
TMD,我再长几岁都能当你爹了,有你这样对待长辈的么?我在心里愤恨的想。
马车终于启程,我长嘘一口气,挥去一直围绕在心间的隐隐不好的感觉。虽然这次私自离开似乎过于顺利了些,但既然都到这地步了,也就没那么多好想的了。很多事情,走一步算一步,也能柳暗花明。
“段钦,既然都出来了,你就不要在叫我宫主了。”我对驾马车的段钦说。
在凤玄宫的时候,也不知跟他说了多少次,他一直不肯改变称呼,宫主宫主的听得我别扭至极。
“那我叫你什么?凤兄?漓之?还是小之之?”他不怀好意的笑,看得我恶寒无比。
“叫我何言吧!何言的何,何言的言。”想来想去果然还是觉得死了多年的爸妈给我取的名字最好。
段钦闻言大笑,快马加鞭。突然的加速让我一个不稳一头撞上门框,他便笑得更大声。山风卷着他的长发而起,发丝飞扬,衬着他白玉般的脸庞,俊雅中又透着柔美,如皎月般美好。
马车在崎岖的山道上奔行,我盘缩着坐在里面昏昏欲睡,却不知窗外巍峨的山巅上,一个白衣人正看着在山间穿行的那个如蝼蚁般渺小的一点,迎风而立。年轻的脸庞,却满眼风霜。
我随意马车将我带到何方。天涯之大,随处可为家。
一处茅屋,一门活计,便足以为生。
晃晃悠悠,我好像回到从前。在另一个世界。
熟悉,却又陌生的世界。
潜藏在尘土最深处的记忆,犹如被飓风卷绕,散去那尘封的腐朽,骤然出现在眼前。
17岁的时候,父母出了车祸,双双离世。
因为被认为是酒后驾车,从此孤一的我没有得到一分赔偿金。
亲朋好友仿佛在一夜间变为陌生人,远远观看叹息世态变化无常,却无人肯伸手援助。
从此,生活陷入无依。
我退了学,在工厂里当学徒,几年以后,终于转为正职。
26岁时,经人介绍认识了范蓉。那时的她刚从乡下来到城里,淳朴务实,一颦一笑,仿佛能洗净世间铅华,全露天真。
那时候,很迫切地想有一个完整的家。寂寞的人总是能相互吸引,于是我们很快结了婚。
美好的生活甜蜜如初夜,若梦幻般不真实。
第二年儿子出生。一个小小的,柔软的生物,却能阐释生命的全部奥义。
贤惠的妻子,可爱的儿子,我以为这会是我人生的全部。
无奈妻子的背叛,生命的失去,犹如有它命定的轨迹般一件件发生。
可叹世事变化的确无常,命运轮回无歇,何其可恨,何其可悲。
我笑。笑尽这世间荒唐。
我嘲。嘲尽这世间苍凉。
恍若间,我已记不清他们每个人的长相。
眼前的景象剧烈摇晃,化为鲜红一片,如血液般蔓延。
一白衣男子慢慢从鲜红中浮现,身如蛟龙,翩若惊鸿,却面目模糊。
我努力睁大眼想要看清男子的长相,却仿佛被迷惑了双眼,无论如何皆不可得。
只觉似曾相识。如梦来。
男子朝我伸出手。纤白手掌,不染尘霜。
他说:漓之,让我带你走。
漓之……带你走……
带你走……
心中悸动如潮水般翻涌,我抬手与他,却发现双手重于千金。
指尖相触的一瞬间,他化为一缕灰烬,随风而去。
终逝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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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言,快看,我们到了!何言?”熟悉的声音由远而近,仿佛一只利爪,撕破噩梦的伪装。
我从梦中惊醒。
脸上似有瘙痒,抬手一摸,却触手冰凉。
我,哭了?
梦中那男子深情呼唤之人,似我,却不是我。
不知为何,心痛难以复加。仿佛被狠狠抓住咽喉,无法呼吸。
“何言,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身边男子的关切之意毫不掩饰的溢于脸上。那一身红衣的妖娆不同于梦中白衣的俊朗,却同样有安抚人心的力量。
“没事,只是有些闷,觉得头晕罢了。”我轻笑,看他脸色慢慢和缓。“赶了这么久的路,你倒是把我带到哪里来了?”说完,起身走出马车外。
夕阳依旧灿烂,映着那城墙上的大字,竟如纯金般璀璨,发出耀眼光华。
美酒。美人。
美酒。我自识酒量不济,只可浅酌。
美人。色字头上一把刀,我无福消受。
段钦倒拳拳擦掌,跃跃欲试。我只得被动的被他拖着走在香洲城里。
“何言,你到底怎么了?从一下马车就看你摆着一张苦瓜脸。”段钦皱着眉头数落,“我没欠你钱吧?”
“放心,我只是觉得有些累了。天色就要暗了,我们找个地方休息好不好?”遥遥看到前方有一家福来客栈,我对段钦说道。
“年纪大的人就是麻烦。好了,走吧!”段钦说归说,脚上却也不停。
走进客栈,两人在角落找了个座位,点了一些酒菜。
段钦酒量极好。看他一杯杯喝得不亦乐乎,我倒也有些心痒了,想尝尝这传说中可媲美天宫仙酿的碧玉醇到底是何滋味。
还没给自己倒上一杯,却被他抓住手腕,将酒壶夺了去。
“何言,你不会喝酒,这碧玉醇后劲极大,你还是不要喝的好。”段钦理所当然的说到,“要是喝醉了wWw.又像上次那样发酒疯,我就不管你了。”
“呃?”我承认我酒量是不好,可我来到这里以后从没喝过酒,段钦怎么知道我酒量不行?难道他把我当成了凤漓之?
“段钦,你是不是把我错当成谁了?”我小心翼翼问道。
“我……”段钦自知失言,举着酒杯的手停在半空,不知如何作答。
也不知道是因为饮酒还是其他原因,他的脸微微醺红,眼神左右乱瞟就是不敢看我,显得有些好笑,我心情大好,忍不住便笑出声来。
“你……”他有些恼了,把酒杯往桌上重重一放,埋头吃菜,一副懒得理我的架势。
“哎,你听说没?昨晚那林府的千金被那个采花贼采了。”
“你说林家的大小姐?那小姐可是林家老爷的掌上明珠,多少人上门求亲都被拒之门外,现在破了瓜看她还怎么嫁的出去。”
邻桌的两人高声谈论,声音极大,引得不少人注目。
“也是造孽啊!那采花贼不是处子不采,这段时日以来在香洲城里也不知道糟蹋了多少小姑娘。”
“是啊,我还听说那采花贼长得倒是一表人才,惹得多少小姐对他春心萌动,还有他男女不忌,连自视甚高的左家小公子都对他念念不忘。”
“左家那小子的相貌一看就知道是个兔儿爷,还是没男人不爽的那种,我看他一定是……”
说到此处,那两人似是想到什么龌龊事,敲桌浪笑一阵,惹得连店小二脸上也是青白一片。
“嘁,吃顿饭也会碰到这种人,真是倒胃口。”段钦把筷子一扔,狠狠瞪了那两人一眼,但那一双媚眼在我看来却是毫无威慑力。
“你不觉的有意思么?采花贼哦!”我忍不住取笑他,“而且还是男女不忌,你长成这样可要当心被他采了去。”
他眼珠一转,随即摆出一副放荡不羁的表情:“小言言,我可以认为你是在关心我么?如果是你要采我的话我不会介意哦!”
“噢,对了。”我做恍然大悟状,“小钦啊,你还没回答我,刚才你是把我当做谁来着?”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