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治病，因为医院说得很清楚，住在这里没有太大的用处，中
医的治疗要很长的时间，那瘤子长在脑袋里也不可以通过开刀取
出，听说有一种外国的设备叫咖吗刀，可以毫无痛苦，不用打开
人的头颅．就可以动手切掉肿瘤，她娘抱着她的衣物，她爷提着
热水瓶以及装着餐具，脸盆的网袋，临走前，她来到我的床前，
摸着我的额头说：“你会好起来的，我的病好了以后会去看你。”
两位母亲听了她的话，都哽咽起来，她爷走过来搂着她的肩
膀把她领走了。
阿妹走后我开始寂寞起来，尤其是我一个人呆在病房里的时
候，看着后院就发呆。我在想那个老太婆为什么不让我也走呢?
莫非她就是阿妹的奶奶，这病房不知不觉就成了我的第二个家，
母亲几乎把所有属于我的东西都拿到了这里，只要把那扇门关
上，这屋子就成了我们母女俩的世界。每天只有护士按时来挂吊
针，她们不知道这东西对我根本就没用，不管是白蛋白，还是核
糖核酸，其实都跟葡萄糖一样，只是为我洗澡而已，输入的针
液，很快就从毛细孔流了出来。输完之后，全身就是水津津的，
又得有劳母亲从头到脚为我擦干净。
午休的时间，整个住院部静悄悄的，哪怕对面那栋病房里有
人咳嗽，那声音也会溅出窗口，落在两栋之间的空地上，你能清
楚地看到那痛苦的声音，飞过了那一株马尾草，轻轻地落下。后
院里更是阒然无声，睡眠越来越少的母亲，到了这个时间，便轻
手轻脚地为自己打了一盆冷水，擦洗夹汗的身子，这对一贯最特
讲卫生的母亲是一件麻烦事，因为她从不相信冷水能把汗渍洗干
净。而且她很难接受使用冷水的那种凉溲溲的感觉，每一滴凉水
浇上身，都让她撇歪了嘴，穿了衣服，擦了半天，上衣都湿透
了，也没擦清楚。刚下决心脱掉上衣，又听到过道里传来清析的
脚步声，又担心是医生来了或是陌生人推错了门。她慌慌张张地
又穿齐了衣裳，走到门前。探头探脑地张望过道的两头。确信那
人已经走远，才宿回了脑袋插上门栓。当她脱光衣物的时候，空
气就好像在病房里凝固了，她绷紧了神经，屏住呼吸，我也不敢
绊出一点点响声，怕把她那紧张的神经绊断了。尽管她是如此小
心翼翼，还是有一天在她盆洗时，让人看到了她最露羞的动作。
那天她刚把身子挪到了脸盆上面，护士就从后院的门闯进来
了。她吓着手上的浴巾都掉在了地上。看着她欲罢难休的窒状，
小护士忍不住笑了。连连说道：“没关系，您继续洗，这里用水
就是不方便。”
此时，不管水有多凉，母亲只得咬紧牙关，三下二下敷衍了
事。把被理好，也就是从这一天起，这个叫蒋莹的小护士与母亲
有了一层关系，母亲从小护士那里得知，这后院有一条小路，能
绕过这堵青砖的院墙，通往圣光堂。她是一个基督教徒，当地人
叫“亚苏教。”只要有空闲时间，她就会去祈祷，那天就是因为
她在祈祷时忘了当班时间，慌慌张张闯进了房间，想省一脚路去
中门的值班事．她告诉母亲在一个教友面前，暴露自己的隐私并
不是一件羞耻的事。况且她是女性，是一个天使，有很多生命就
是通过她的双手来到人世的。所以那个迎来新生的生命之门，是
庄严神圣的，并不因丑陋而影响形象。她说母亲长得像圣母是天
生的谆谆敦敦的教徒。希望母亲有机会能成为正式的亚苏教徒。
正因为如此，小护士几乎天天都到病房来，把大量的时间投到母
亲的身上。她使母亲感到她是纯洁的善良的，而且是高尚的，仿
佛院墙外的那个圣光堂，不是一个仅有一间房子，一个十字架的
教堂，而是一个灵魂的圣地。一个当今社会仅存的圣地。只要你
去了那个地方，你便进入了幸福的殿堂，痛苦不幸都将随之而
去。她并且告诉母亲，我住在这里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每天一
二佰元钱的开支，没出采取任何有效的措施，远不如依靠上帝，
虔诚地祷告，相信圣父一定会在我的身上降临。
在她的感化下，母亲终于走进了那个小教堂，让母亲意外的
是，接待她的竟是一个地地道道的英国神父，这个为了上帝的事
业，三十年前就来到中国的神父，深深地震撼了母亲的心灵，他
的一生足以说明了耶酥的感召的力量，他的坚强意志说明了基督
事业的伟大。
自打母亲去过圣光堂之后，这病房似乎就和圣光堂连成了一
体，无论你什么时候向窗外眺望，都能看到护士小姐们所说的上
帝的灵光，都能看到那些幸福快乐的天使的影子，那些紫外线建
筑，穿透了土堆，杂树，墙桓，围绕那个不起眼的教堂，展现了
紫色透明的花圈。不管白炽的阳光多么强烈，也不管风雨雷电多
么猛烈，那个天使时常光顾的不可思意的天地。永远静静地沉睡
在那里。这个世界尽管不大，仅有医院的三分之一大，但仿佛又
能溶纳整个城市，只要你仔细地聆听，在那个沉静紫色的天地，
总有人在为你歌唱。在这样的时光里，我渐渐地熟悉了护士小
姐，也看清楚了这个叫蒋莹的小姐和其他护士的区别。她的脸像
四面的墙壁一样苍白，她的灵魂已经脱离了肉体，她把自己的大
脑，手脚，个人的感情连同她的身体都交给了上帝，她想上帝之
所想，做神父希望她做的事，急他人之所急，完完全全把自己作
为神灵的工具。在医院在她生活的范围内执行着神的旨意。你无
论如何在她身上找不到丝毫的个人欲望。她那双大而明亮的眼
睛，没有一点神情，仿佛仅仅是一面上帝使用过的镜子，或者说
是一面可以证实耶酥确实存在的窗口，她对我的关心也常常会令
我感到不安，即使她是一位忠实的护士小姐，我也不能接受，她
对我身体的触摸，因为我觉得这种手对肉体的抚摸，必需要有一
定同质的基础，我从母体分离出来，在某种意义上是母亲的分
蘖。是她把一个新的生机赠予了我，她对我的每一个抚摸，都是
她的后悔，后悔不该让我分蘖出去，希望我永远生活在她的子宫
里，她情愿永永远远挺一个无穷大的肚子．永远包容着我。我一
旦作为一部分从她那里独立出来，便将永远离开她，她再也不能
因为自己的生，决定我的生，也不能因为自己的死决定我的死，
而且对我能产生的影响会越来越小。所以我能理解母亲完完全全
的触摸，理解她意味深长的目光，同时也包括我的父亲，尽管他
把这种感情隐藏得很深，或者是已经把欲望转移到外部事世，在
他不经意的时候，你还是能看到他手指的颤抖，以及从眼睛里不
自觉地流露出的悲哀，每一次母亲摸到我的肌肤都在下意识里琢
磨，他人的身体重新结成了一体的感觉，欲吞噬我，淹没我!让
我从他人的欲望中消失，仅在她的欲望之中。
我无法理解，蒋小姐，我不相信圣母会假借她那双看不到血
液的手，来触摸我的身子，因为我认为，假如圣母爱我，决不愿
意钻进蒋小姐这个单薄的空空的躯壳里面，只要你看一看她的眼
睛，看看这个明亮的眼珠，就知道我的话不错。我更不习惯她为
我洗屁股时，象替我洗脸一样一丝不拘，我讨厌她不能区别对待
我的脸和屁股，我的身体和她并不相干，她决对不可能是我的母
亲．因为我只有一个母亲，仅仅是这一个母亲部已经嫌多了，我
仅希望她能像其他的护士一样与我的身体保持适当的距离。就像
在她们担心我低烧时那样，用那略凉的手背贴在我的额头，不要
太马虎。例如只有三个手指摸到了我的额，也不要太认真，全部
手撑捂在我的额上，还抹不了我的眼睑，一直到询问完母亲我一
天的情况，都忘了把那只沉重的大手拿走，我真担心她们在临走
的时候都忘了把手带走。
对于蒋莹小姐，我想说的很多，就象我对她说的圣母肯定不
会象她那样瘦，一定会是一个丰腴的娘娘，因为她养了那么多可
爱的天使，必须有足够的奶水。她的奶子一定像母亲那样又圆又
大。可惜的是我的热情并未打动蒋莹护士小姐。她也没有认真考
虑我的问题，浪费了我的感情。我只能问她：“蒋莹护士小姐，
你撒尿也有气味吗?”
你猜她怎么着?她回答说这是一个医学问题，撒尿是一种生
理现象，它的颜色和气味，还有白泡的多少，可能反应了一个人
的身体健康状况，红色可能是肺炎，黄色可能是肝病、肾病，颜
色越深的尿液，往往越来越重，说明尿中的尿素含量高。而且把
尿液倒进无色的玻璃杯中，还可以观察到尿液中大量的悬浮物，
从这些悬浮物也可以诊断，疾病的现状，这是一门古老的医学。
我实在是不喜欢蒋小姐的这一套。于是我问她：如果圣母可以通
过她隐藏在她的手臂里面，或是心里，脑袋里，肚子里，因为圣
母无论如何也不可能钻进她的骨头里面或者肉里，应该有一个空
位，以便圣母进去。我想圣母唯一可以去的地方，应该是她的肚
子，就像怀孕一样，有了孩子以后，母亲的肚子会一天天大起
来。能给孩子一个足够大的地方。若是蒋莹小姐所说的是在心
里，而她又说心脏只有拳头那么大，中间的空心也和空拳那么
大，如此大的地方，圣母能藏进去吗?即便受到这般委屈，天使
也许会夭折的。
对于这个问题．蒋莹小姐非常苦恼．并再三强凋，圣母降临
在她的身上，不需要空位子，仅仅是一个化身，她的到来，只有
心能感觉起来，肉体是无法觉察到的。她不是单纯地只在那一个
部位，而占据在整个身上。
可是我还是不能接受她的观念，我可以想象到即使是她所说
的那样，那么，圣母降临之后，她说有所变化。比方说因为圣母
长得非常富态，胸脯非常丰满，还有着苹果一样的脸。此时她的
脸就应该从扁平的变成圆圆的，或是干瘪的身躯丰盈起来，或者
给天使喂奶的两个奶子要相当肥硕。可她乱想的那个方面都看不
出圣母附上她的身体，找不到一个圣母降临的证据。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