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漂亮的小精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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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相信母亲看到了一个红的太阳,还有那个金光四射的世

  界,可我对那些知道的太少。为了不让母亲失望,我只能说知

  道,就像她说的那样。阳光明媚,原野上开满了鲜的朵,小

  鸟在歌唱,疯狂的向日葵在风中散发着醉人的芬,收获的季节

  大地就开始燃烧,小麦就像一望无际的火焰……

  她不知道我的天地永远是宁静的,就像那森林中的河流一

  样,总是默默的流淌着,就像她的脸永远是冰凉的,就像她的目

  光永远是清澈的。我看见那条河从她的眼里流出,一直流到很远

  很远的地方,然后从那茂密的树林中间流淌出来,再流向那田野

  和沙丘。

  其实天来的时候,我总是比她先知道,天虽然是远道而

  来,每次都是先爬上我的脚趾,才爬上田野的,那青山的草,

  和母亲的青丝一样,点缀在我的小院,小路,残存的城墙,田野

  的纤陌。到了这种时候,母亲就有了许多心思,不愿睡觉。而我

  知道她想的是什么,她却追问是谁告诉我的。难道这种事情还要

  别人告诉吗?这些不都是很自然的吗?我不知道的,是,她为什么会

  有那么漂亮的头发,就像清清的水一样永远流不走。当我想清醒的时候

  ,就用这清凉的水洗一洗脸。当我想出门的时候,还是用它洗一洗脸

  。我知道,她知道许多我不知道的事,我也知道许多她不知道的,可是她

  不知道。

  我知道现在、过去,还有未来。她知道现在、过去,以及过

  去的过去,没法知道什么是未来,即使我现在告诉她,她仍然不

  知道。对此,我只有叹息.她怎么会不知道未来呢?不是我的未

  来,也不是别人的未来,是她自己的未来,包括她朝思暮想的那

  个人。我知道自己不能随便谈,但是看到她那么痛苦的样子我只

  能说“有个人你明天能见到他”。

  她眯着眼,“你瞎说什么?”

  我只好闭上眼。轻轻地抓起她青丝般的头发,慢慢地在手中

  搓柔,让它把我的每一个手指都洗干净,她叹气地说:

  “你自己也有头发,你要是睡不着就为自己编辫子吧。”说完,

  把我的长发抓到我的面前。

  我清楚自己的头发不能和她媲。我要是不停地摆弄它们,

  那它们就会一根根地掉光,就像天里最嫩弱的草牙,决不像她的发丝

  既细密又有韧,她若不是做针线时将针往头上刮,决不会掉落一丝头发。

  我只要用手去摸她的肚子,就能听到她悄悄地在和谁说话,她的心事谁都

  能明白,唯独她自己不能想明白,来来回回翻了几次身之后,就强迫自己睡觉

  。她根本没想到当她起来干活时,那个人就回来了。

  本想引起她的注意,在他还没跨进咱们家院子时,我对她

  说:“妈!咱爸什么时候回?”

  她搋着机槽里小麦面,头也不抬地说“不知道!”

  当听到院里有人喊“三婶在家吗?”身子立即站直了,连开

  口答应都不敢。

  “三婶在家啦!我刚从县里回来。”说着他就跨进了门槛,

  “来看看淑林,三大爷还让我给您捎回了三百块钱,这个礼拜他

  就不回来了,工作很忙。”

  母亲慌忙地擦去手上的面粉,为他沏茶端靠椅,那张比面粉

  还白的脸,早已变埋着头不敢瞧一眼对方说道“坐下,喝杯茶

  吧”。

  在这里,我是一位多余的人,但是他们离不开我,没有我他们

  坐在一间屋里的胆量都没有,我在场,他们又不敢多说一句话。母亲

  的眼里,只能看他的那双擦得乌黑发亮的皮鞋,而他只敢看着我的恋,询问

  我的俩条腿好些了没有,说应该再找几家医院去看一看,也许别的医院

  会有办法。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敢回头看一眼我的母亲。

  他就是看着母亲的这张无可挑剔的脸长大的。在过去大家都

  很穷的时候,母亲这张脸曾给他充饥。七、八岁那年他就看着母

  亲的脸发呆,那时母亲比我现在大不了多少,今天我都能看到他

  的那种眼神,也看到母亲“甜甜”的笑靥,纵容他去池塘摸鱼的

  心计。在母亲看来,他就是一条最可口的鱼。可惜的是,不能真的

  去吃。

  这是一个平静的世界,过去和今天悄悄地连成了一体。他们

  坐在那里不知该干些什么,而我却在打量他那清瘦的脸,这是母

  亲最担心而且忘不掉的脸。我每天都能在她的眼里看到,我要替

  母亲多瞧几眼。以后这张脸也许会变,可母亲大概一生也不会变

  了,他那俊秀的鼻梁,应该是最能吸引母亲的,亦如母亲过去那

  张早熟的脸和今日的一模一样,还有那迷人的腰身,和一个好

  人才有的肩膀和圆胯。

  我要看清楚她,有一条最重要的理由就是,母亲在那个晚上是

  把别人当作他才怀上我的。母亲曾拧过这张脸,所以我的脸像

  他,我不用想就看出他在想什么。他摸我的脸对母亲“我觉得我

  跟淑林象有缘”。事实上,是说他和她有缘,母亲大他太小,把我

  的脸当作她的脸在摸。因为我一点感觉都没有,而她的脸在发

  烧。在我很小的时候,他就地摸我的脚,目的是在摸摸她的

  脚,你说这事情奇怪不奇怪。

  我的眼里没有白天和黑,别人的一天,大概是我的两天。这

  是母亲悲哀的原因.也可能,这就是我今生的不幸。最起码,在母亲

  看来是这样的,可是我并不在意这些,尽管我不知道自己从那里

  来,或是到那里去。但是只要我闭上眼,就能看到自己的影子,我

  想只要我愿意知道.那我就肯定会知道:所以我不会有太多的担

  忧。

  我不想知道那个是我的过去,那个是我的未来,因为它们对

  我来说没有实际意义。我的生命只在现在,尤其是到了这个时

  刻,四周的人们都熄灭了灯火,闭上了眼睛。母亲便开始发愁,为

  我发愁,也为她自己发愁,只要她一想起我,我的视线就变得模糊

  起来,思想也变得相当混乱,仿佛是发现了她的那个世界,发现了

  那个红的太阳,以及红的太阳下面的母亲。

  今天也不例外,她一躺到上我的视线就开始颤抖,须臾周围

  围的世界被搅得支离破碎,再也找不到一个完整的图象,那些正

  在更衣的人,或是骑车赶路的人,有的伤佛是在往河里跳,有的

  仿佛是在飞墙走壁,在目光断线以后,一切都消灭了。躺在身旁

  的母亲仿佛从一个沉没的世界马浮现到我的眼前,这一片黑暗也

  成了一面黑的镜子,照出了她白玉一般的身姿。我渐渐地清

  醒,慢慢地找到了她的感觉,她的心脏,她的脉腾使我的身上颤

  动。她那雪白的身体开始被鲜血染红。我终于理解了她常描述的

  这种颜,知道那个红的太阳,一定在某个地方照耀在她的身

  上。看着血液沿着血管流遍她的全身!直到雪白的胴身,手臂,脚

  背都被血染红,由浅渐深,最后红得发亮,红得透明。她的呼吸,推

  动被房间隔扁的空气,逼迫我走入梦境。

  其实,我的世界永远是幽蓝的,蓝的城墙,蓝的河流,淡

  淡的天空,还有阴森的森林。我的世界里永远没有金的阳光,

  没有红的彩,它们仅仅呈现在母亲的生活里,我只能从母亲

  的身上,母亲的眼里确认它们的存在,也许因为我是孩的原故,

  我永远无法猜透自己的父亲,他那冰冷的目光,冷漠的脸,还有

  那深藏的思想。每当这个时候,我便从梦境开始,周游母亲的王

  国,她的目光,她的声音,飘逸的青丝,高耸的雪山和最富饶的原

  野,最终她走进了梦乡,我便从最开阔的大平原走出。我的绿

  蓝,从灰朦朦的矿野向我汇来,我的自然神,像是一个看不见

  的主人,用她那只看不见的手,把我的颜抹上天空湖泊,

  城廓、山野。

  白晃晃的太阳,又跃上了了山脊,新的一天便来到了。那白的

  光线,照进了每一个人的身体,也照亮了母亲安祥的面容,照着

  那张温存的略带不安的脸,象每天一样,她只需用那双不大不小

  的纤柔的手,朦住睡意尤存的脸,往下一拉,困顿迷惘就消失得

  无形无踪。

  朝南的阳台总是属于我的。大地的呼吸,长风的歌唱,沸腾

  的群山,留下琦旎的舞姿和优的形象里,满天的白雪,在向银河里

  流淌。我清楚,那里不一定就是天堂,但毕竟是世界上最妙的地方,

  那神密的星际,更加令人神往。我的一生,可能都没有机会去那里,

  这或许是一个遗憾,但我希望能有一个接近她的机会,或

  是一个比这四层楼更高一些的位置,岛瞰它一眼,象了解这座县城

  河堤、草坡,剌槐林一样,了解银珂两岸的城市,丘林和流浪的部

  落,目睹它们的现状。

  没有人知道,我是多么地热爱生命,虽然这里生存着三十多万

  人,虽然这个地方算不上很大,仅仅是世界的一个角落。一样的

  肤,一样的鼻子,一样的眼睛,一样的嘴巴、彼此使用的是同

  一种母语,可是我们之间无法勾通,仿佛,中间有谁是外星人。他

  们的理想,愿望,兴趣和主意里,根本排拆你的存在。你根本走

  不进他的天地,你也无法将他们拉进自己的生活。可你与仅一

  墙之隔,天天看见他们睡着了,又爬起来,出去了又回来。甚至

  还能听到他们的对话。他的烦恼,争吵,呕气和打骂,总是干扰

  着你,打断你的思考,搅乱你的心情,让你不得安宁。然而他们

  始终无视你的存在,他们那种不可琢磨的生活里,理所当然还有

  一份不可以分享的窃喜,那怕当时,你正紧紧地盯着他的眼睛,你

  能看到的,是他们迫不及待时掷向你脸上的污秽的物品,它让我意

  识到,这是两个互不相干的世界,虽然它们相互重叠,在很大程度

  上,它们还是透明的,可以彼此观察,甚至还存在着对立,压迫

  的现象。

  每个人都有一个世界,当然,有时你可以活在别人的世界里。

  母亲大至经常给我,就是一个仅有五十多个平方米的屋子,在这

  五十几个平方米里,真正属于我的只有阳台上的这两个半平米。

  我往往是从早到晚都坚守在这里,看守着我的蓝世界,幽蓝的

  天地,看到那些剪形般的街道建筑,行人在我的视线里变化,穿

  行,我留下的大多是日月的幻影。当母亲回家的时候,我就会放

  弃它们。若需要第二天可以重新捡回它们的印象,因为它们从未

  给我带来快乐。得到它们越多,我就越孤独,越可怜,越是怀疑

  自己的存在。我是无路可走,又不想在这条路上走得太远,因而

  我时常盼望节假日,盼望父亲母亲都能在家,那怕是并不喜欢父

  亲,担心母亲干扰我的神思和幻象,但多少能感觉到一点温暖,

  看到一点爱,没有过多的侈求。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