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街道上面都布满总督府的官兵,一个个背着洋枪,严密盘查着过往的行人,尤其是没有辫子的人。
一些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东洋浪人,也挎着武士刀,在城里到处晃动。不时和盘查的总督府的官兵发生摩擦,好在双方似乎都得到了刻意的叮嘱,并没有发生太大的纠纷。
曰本驻天津领事馆内,川上操六铁青着脸,一句话也不说,目光冷冷的盯着坐在对面的张佩纶。
自己带到清国的两个陆军参谋本部的参谋,从大沽炮台出来后便忽然失踪了,一直到现在,一点消息都没有。对于自己的参谋部下属,川上操六是非常了解的,没有经过自己的允许,他们绝不可能擅自采取行动。几乎是下意识的,川上操六便意识到这里面一定出了什么问题。
可究竟是谁在背后动了手脚,是李鸿章的北洋,还是别的什么人?他的心中充满了震惊。
“川上阁下的两名随员在贵国的土地上失踪,我代表曰本公使馆表示强烈的愤慨,我希望阁下能够给我们一个合理的解释,否则我们将向贵国的总理各国事务衙门提出交涉,由此出现任何的后果,将由贵国承担。”神尾光臣挥舞着拳头,显得无比愤怒。
张佩纶心中也是乱麻一般,这件事情确实太意外了,让他很有些措手不及,最恼火的还是,这两个东洋人坐的居然是天津军械局总办张士珩的马车。张士珩这次给中堂大人惹了大麻烦了,想到这一点,张佩纶心中便是一阵无名火起。
“是失踪了吗?”张佩纶勉强挤出一个微笑,略带些无奈的神情说道,“川上阁下,你的随员会不会到哪里观光去了。一时流连忘返,这样的事情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他们坐的是贵国天津军械局总办张士珩的马车,去了哪里,正是你们需要回答地问题。”神尾光臣低沉着声音,眼神却像是在咆哮一样。
“这个问题我也不知道……”张佩纶双手一摊,面对神尾光臣如此蛮横的态度。他心中也是有些隐隐的冒火。“据我所知,这是你们曰本驻天津领事馆私下联系的事情,我曾经提醒过川上操六阁下,如果离开领事馆,应该事前告之于我,我才好安排总督府的官兵负责关防戒备,可是事前我并没有得到相关的告之。”
“我们曰本帝国地人员有自由行动地权利。不需要提前告诉任何人。”神尾光臣猛地一拍桌子。恶狠狠地盯着张佩纶。
“那你们找我干嘛啊?”张佩纶冷冷一笑。干脆端起茶杯悠闲地喝起茶来。
神尾光臣一时有些语塞。望着张佩纶不知道该说什么。场面顿时僵持了下来。
坐在旁边地川上操六。此刻心中也是一团迷雾。
不是李鸿章地北洋所为。凭着他多年来对李鸿章和北洋地研究。他相信李鸿章断然不会做出如此轻率和不合常规地举动。
这个国家和其他国家有着一个非常特殊地地方。这个国家地军事体系基本上建立在李鸿章地北洋身上。一旦两国开战。李鸿章地北洋必定首当其冲。李鸿章一手开创了北洋地局面。是绝不可能为了两个人。而置自己地基业于不顾地。
然而又会是谁呢?清国的朝廷中难道还有另外一股自己并不知道的政治势力,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Www.00ks一个潜藏在黑暗中的敌人,对帝国未来的大业来说,那将是一件无比可怕地事情。
更加让川上操六担心的是,这件事情一旦传回国内,必将引发轩然大波,那些一直都在蠢蠢欲动的狂热分子将会向军部施压,极端的民族情绪将会被挑动起来,要求借此挑起战争的呼声将会越来越高,事态会迅速向着无法掌控的边缘滑去……
一片沉默中。川上操六脸色有些难看的开口说道,“我将在这里等待贵国的李鸿章总督,我希望总督阁下能够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我已经向李中堂发了电报,估计在这几日内,李中堂将赶回津门,和川上阁下妥善处理这个意外事件。”张佩纶放下手中地茶杯,平静的解释道,并特意在意外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请转告李鸿章总督,”川上操六的目光忽然死死的盯着张佩纶。“如果不能得到完满的解决。为了帝国的荣誉和尊严,我曰本帝国不惜一战!”
“那就让他来战好了!”光绪勃然大怒。猛地一拍御案。桌上的茶杯顿时被掀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玉澜堂内一下变得死一般的沉寂,世铎、奕和翁同慌忙跪在了地上,大气也不敢出。
“你们都是朝廷的军机大臣,被曰本人几句威胁恐吓之语就吓得慌了神,乱了主张?平日里言之凿凿,视曰本为弹丸小国,不足为惧,现在曰本公使馆发来一份咨文,就惊慌失措了?就惧了,怕了!……”光绪越说越气,声音陡然间提高几分。
“居然还让朕查办李鸿章,为了两个小小地曰本人,就让朕查办朝廷地直隶总督北洋大臣李鸿章?朝廷的颜面何在,国家地威严何在?是不是将来哪一个国家的人失踪了,朕都要查办大臣啊?”
世铎、奕和翁同低着头跪在那里,吓得一句话也不敢说,
沉默了一会儿,光绪招了招手,从太监小恭子手里拿过一杯茶水,狠狠的喝了一大口,似乎才缓过气来。
“都起来吧,跪在地上就把事情解决了吗?”光绪冷冷的哼了一声。
世铎、奕和翁同悄不言声的站起身来,恭恭敬敬的站在旁边。迟疑了一下,翁同小心翼翼的说道,“皇上息怒,臣等并非惧怕曰本人,实在是事出有因。据臣等所知道。那两个曰本人就是坐着李鸿章的女婿,天津军械局总办张士珩的马车失踪的,这件事情……”
话还没有说完,就看见光绪的目光像刀子一样扫了过来,翁同慌忙把后面地话吞进了肚子里面。
“就算是坐张士珩的马车失踪了,那又如何?朕来问你们。那两个曰本人跑到大沽炮台里面去干什么啊?他们是去刺探大沽炮台的防务,是刺探大清的军事情报,这样的人,不要说是失踪,就是杀了又有何妨?”光绪看了一眼世铎等人一脸张惶的神情,不免在心中叹了口气。
“国家之间地交涉,对错不明,是非不分,先就查办自己的大臣。这不是自己先让自己说不起话,还怎么办交涉啊?你们都是朝廷重臣,江山社稷。国家安危,可都在你们几个人的肩上,越是这样的时候,越不能自乱阵脚,失了方寸啊?”光绪放缓语气,低沉的说道。
提出查办李鸿章,肯定是翁同挑的头,光绪心里明镜似的。翁同的那点心思,倒也不完全是为着和李鸿章的罅隙。趁此机会一举扳倒李鸿章,既收了北洋地权,又动摇了后党的根基……
可这样的想法也未免太天真了,慈禧会坐视不管不问?往更深里说,北洋是决计不能没有李鸿章地,李鸿章一去,北洋顷刻间便会瓦解,权是收了,可眼下这个国家能够找的出一个顶替李鸿章的人吗?
“奴才等谨记皇上教诲。只是此事如此棘手,当真激起两国交战,恐怕也不是上策,请皇上三思。”世铎见光绪没有刚才那般震怒了,深吸了一口气说道。
“依你看来,这件事情应当如何处置啊?”光绪看了一眼世铎那副惴惴不安的神情,心里很快就明白过来。凭世铎肚里那点底子,再加上多少有些懦弱的性格,一多半是想把这个烫手的山芋扔给李鸿章。
果不其然。世铎沉吟了一下说道。“依奴才浅薄的见识,这件事情既然发生在李鸿章的北洋。就交由李鸿章来交涉办理。他平常和洋人打交道比较多,办交涉也是有经验的。”
“奕,你地意思呢?”光绪又转头问道。
“奴才也是这个想法,解铃还需系铃人,由李鸿章出面,朝廷也有一个辗转腾挪的余地。”奕皱紧眉头,一脸的苦相。
他兼管着总理各国事务衙门,正为这件忽如其来的麻烦,急得着急上火,巴不得能把这件事情推了出去。
“臣附议。”不等光绪问话,翁同也学了乖,立即上前说道,绝口不再提查办李鸿章的事情。
“既然你们都是这样的想法,这件事情就交给李鸿章来办,告诉他朝廷的意思只有八个字:据理力争,寸步不让。”光绪一抬身站了起来,在玉澜堂内来回走了几步,又说道。
“传旨给李鸿章,让他令北洋舰队出海巡视,震慑曰本蠢蠢欲动之心。同时调动淮军各部,加强各海口要塞的防务,大张旗鼓,整军备战,声势造得越大越好。”
世铎等人微微一愣,随即明白过来,躬身答应。
“还有一件事情,世铎,你即刻发一道密旨给李鸿章,就说朕想知道他那个女婿带曰本人进大沽炮台,所为何意啊?”光绪才有些好转的脸色忽然又阴沉了下来。
刚刚才说不查办李鸿章,这会儿又忽然扯到了李鸿章地女婿,世铎等人一时都没有回过神来,满脸的困惑。光绪沉沉的叹息了一声,“在外人面前,朕就是要护短,而且要光明正大的护,但是在自己朝廷里面,是非对错,我们自己心里面一定要明辨清楚的,朕的这一层计较和苦心,你们也要体会明白啊。”
世铎等人错愕之间,忽然有些明白过来,心中都是深深的一震。
一明一暗两道旨意,既有面子又有里子,仅仅这一点,便足以让李鸿章不仅半分也说不出什么来,更加会用心卖力的办理交涉。偏生这样的手段还透出一股子光明正大,绝不是拉拢人心地权谋之举………
眼前地这个皇上。还是那个皇上吗?
回到军机处,几个人商量着拟完旨意后,世铎不敢怠慢,连忙又亲自带着这两份旨意赶到了乐寿堂,朝廷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该怎么处理。必须是要请太后老人家地懿旨地。没有太后点头,这两份旨意他世铎也没有胆子发出去。
然而刚刚走到乐寿堂门口,他这个领侍卫内大臣便被太监挡了架,说是太后正在午休。
过了一会儿,便看见李莲英从乐寿堂里走了出来,世铎赶忙迎了上前,一问究竟。
“太后最近偶感风寒,身子骨很不舒服。太后说了,朝廷中的事情。就由皇上和军机上几位大臣斟酌着办理。”李莲英面无表情的复述完太后的口谕,抬头见世铎一脸怔忡的样子,便又笑着低声说道。
“王爷只管按照太后的旨意去办理即可。皇上要怎么处置,就怎么办,错不了。”
世铎迟疑了一会儿,心中已经是明白了过来,黯然地叹了口气。
这个时候,太后轻轻巧巧的闪开了,把千斤重担都扔到了皇上那边……世铎向着玉澜堂的方向深深的望了一眼,冲李莲英一拱手,转身大步离去。
入夜。秋风萧瑟,夜空中漆黑一片,像是有无数黑压压的云团交杂在一起,密密的压着。
光绪独自一人,站在玉澜堂外的小径深处,心情说不出的落寞和怅然。
津门这件事情,吴绍基办砸了!
虽然此刻还没有收到吴绍基从津门传回来的消息,但是光绪不用想都知道,这件事情是吴绍基干地。可是这样的事情。怎么能做的如此刻意,还留下这么多痕迹呢?
光绪情不自禁地叹了口气,看来吴绍基确实不适合做这样的事情,他的长处在于处理政务,像这些过于阴暗的事情,对他这个书生来说,确实显得有些勉强了。
可是一时之间,自己身边哪里能找到那么趁手的人选?又要忠心,又要得力。杜怀川倒还勉强能够应付。但是出了陆军学校关啸飞的事情后。光绪便多了几分戒备,把所有的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是很容易碎的。
更加让光绪心乱的是眼前地局面,今天的那一番勃然大怒,有几分是真情,也有几分是刻意做给世铎他们看的。这个时候,必须让所有人明白,处理这件事情的方法可以有选择,但是态度却一定不能退让。
不能退,一退,这些曰本人就会像闻到血腥味的疯狗一样,扑了上来。光绪太了解这些曰本人了,生活在火山地震频发的岛屿,天生便有着对于自身无法抗拒的力量的畏服,反过来,这种自卑又会变成疯狂、偏执和狂妄。
然而光绪心中非常清楚,自己做出如此强横的姿态,其实就是一场赌博,这个国家还没有拼死一搏地实力,一旦开战,生死难料。自己赌的其实就是曰本并没有完成战争的准备,不敢在这样的时候发动全面的战争……
再有1年,如果老天能够给自己1年的时间,就可以完成新建陆军的编练,完成战前若干的准备,这个国家就还是能够一战的。百年气运啊!既然历史已经给了自己一次重来地机会,老子绝不相信这个国家还会这么倒霉,稀里糊涂地就被曰本人撞翻在地,再也起不来了。
曰本人会这样就被吓退吗?自己真的还会有1年地时间吗?……
一阵瑟瑟的秋风吹过,光绪心中忽然涌起一阵难以言语的迷惘,长夜未央,纵使自己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依然还是看不清楚,夜太黑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