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如此,光绪的心中多少还是安定了些。在军机处颁发旨意的当天,就召见了吴绍基和杜怀川二人。
按照朝廷的规矩,官员升迁引见不过是走个过场,到了皇上跟前磕头谢恩,皇上再说几句勉励的话,事情就算完结。
可眼下新建陆军学校的事情千头万绪,诸般事务都需要从容展布,再没有时间去拖延了。光绪也顾不得那些个规矩,打发引见两人的世铎回军机处办差,让两人单独留了下来,硬把应景走过场的引见,变成了实实在在的奏对格局。
赏了两人的座后,光绪便从御案上堆积的奏折中拿出最上面的一份递给吴绍基说道,“这是前几日陈卓递上来的新建陆军学校的章程,朕打算让你署理新建陆军学校的总文案,和陈卓一道,乘着学校筹建的这两三个月的时间,把学校的编制、规章制度,乃至于课程设置、招收学员这些事情都细细的敲定,尤其是学员的招收,看陈卓的折子上说,北洋武备学堂的那些学员也是良莠不齐,怎么个裁减,怎么个招收,都要有一套完整可行的法子……”
吴绍基双手接过折子,并未打开细看。这份折子就是陈卓托他呈递上来的,里面的内容他早已经了然于心。此时听了皇上的一番交代,思忖片刻说道。
“依臣看来,陆军学校的规制章程可按照陈卓在折子中所言实施,将来如有不妥之处,再从容修改,毕竟陆军学校刚刚开始筹建,想要尽善尽美并不现实。臣所虑的倒是新建陆军学校总办的人选,不知道皇上属意何人啊?”
除了陈卓还有何人可堪大任啊?这个吴绍基倒挺会揣着明白装糊涂,光绪看了他一眼,淡淡说道,“新建陆军学校总办的人选不正是你向朕推荐的吗?朕心中也是这个意思,可眼下在太后那里恐怕还过不了这一关。”
说罢,也不理会吴绍基的神情,转头对杜怀川问道,“陆军学校前期的筹建进展的如何了?”
杜怀川微一躬身说道,“工匠已经招募了一大半,现在陆军学校营房和其他附属设施的建设,正在紧锣密鼓的进行中,学员的器械被服也已经委托林启兆在上海妥为办理,据臣所知,是交由怡和洋行来具体购置。臣这里棘手的事情,还是皇上交代的招募洋教官的事情。臣这些日子苦思许久,觉得似乎可以分两步走,一方面让林启兆通过和上海洋行的关系,在洋人那里招募寻觅合适的人选,另一方面则需要皇上出面,请德国公使介绍合适的德国军官。另外,北洋的洋教官有一多半都是委托海关总税务司赫德居中介绍,似乎这个法子也可以试试。”
光绪认真的听着,不断的点着头。杜怀川说的这些个想法,似乎也是眼前唯一可行的法子。像请德国公使介绍合适的人选,他已经让奕劻出面和德国公使商议,德国公使也满口答应表示将向大清推荐最好的人选,只是,这些找来的人能否适用,他实在是没有把握。
想了想,光绪抬头说道,“先这么办着吧,想得再多也只能是一步一步做出来的,林启兆那边你要催紧一点,告诉他新建陆军学校是当前朝廷第一要务,不要光忙着做生意,把朕的大事耽误了。”
“皇上放心,林启兆办事从来谨慎勤勉,皇上交代了的事情自然不会出差错。只是臣听说他那边最近好像也不太好……”杜怀川皱着眉头说道。
没等杜怀川说完,光绪就打断了他的话,“事情都有轻重缓急,眼下不能办的就让他先放一放,先紧着把陆军学校的事情办好。”
此时吴绍基还在这里,对这个人,光绪心里还有些琢磨不透,所以不想让他知道更多自己在江南的布置。
见皇上和杜怀川谈的差不多了,吴绍基向前倾了倾身子,从容镇定的说道,“刚才皇上提起打算让陈卓担任新建陆军学校总办,担心太后那里过不了,微臣细细想了想,觉得也未必不可行。”
此言一出,倒着实让光绪有些吃惊,手指轻轻敲扣着桌面,故作有些不在意的神情问道,“你可是有什么法子能够说服太后?”
“臣人微言轻,举荐陈卓朝廷里面自然争议颇大,太后那里也多少有些顾虑,但是倘若由朝廷重臣,而且是太后信任的人举荐,效果就大不一样了。”
光绪心中一动,猛然间想起吴绍基和世铎的关系,听吴绍基话里的意思,似乎是想让世铎出面举荐陈卓。可世铎那个从来不肯担半点责任的家伙,会这么轻易就出面?
“不知道你打算让何人出面举荐啊?”光绪目光炯炯的盯着吴绍基问道。
“微臣出身就在礼亲王世铎的府上,在礼亲王世铎面前也能够说的上话。微臣愿意去说服世铎,以军机领班大臣的身份举荐陈卓。”吴绍基昂首说道。
光绪轻扣桌面的手指顿时停了下来,世铎是慈禧的心腹,这些年掌管军机处,在朝廷中也颇有份量。倘若果真像吴绍基说的那样,世铎能出面的话,事情就成功了一大半。只是,这个吴绍基一再的向自己这个空架子皇帝靠拢,这背后究竟是什么用意呢?
他的目光在吴绍基脸上盘旋了一会儿,点了点头说道,“这件事情就照你的意思去办吧,办砸了朕也不怪你。不过你们两人还是要把事情想的再深一点,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如果陈卓不能担任新建陆军学校总办,这件事情怎么来收尾,还是要提前有些法子和思路。”
吴绍基和杜怀川一听,都赶忙站起身来谨领谕旨。
………
从旗人闹事没有查出什么后,载漪便跑到慈禧那里哭诉了一番,虽然还是挨了顿训斥,但是好歹让自己在太后面前洗清了嫌疑。过了这么几日,见旗人闹事的风波已经悄然过去,该关的人关了,该放的人也放了,尤其是朝廷明发的旨意中,虽然委了吴绍基和杜怀川两人帮办委员的职务,对总办的人选仍然没有确定,载漪暗暗的又有些心动了。
虽然也是爱新觉罗一脉下来的,但是自从过继给瑞亲王绵忻为孙,袭贝勒爵位后,日子过得并不顺心如意,眼看着距离朝廷中枢越来越远,心中也常常是怨尤着急。如今旗人贵胄中,能够被太后瞧得上的人越来越少,奕劻要不是因为和太后娘家些许的关系,帮着写点家书,能有今天的地位?所以,载漪也是拼命的想法走太后的路子,盼望着有朝一日也能位列军机,晋身亲王。
此时见新建陆军学校总办一职悬而未决,载漪便特意请了孙毓汶和刚毅到自己府上赴宴,借着感谢两人此次居中斡旋,让自己平安度过难关的由头,暗底里却也是想试探一下这两位军机的意思。
“这次载漪能够洗清身上的不白之冤,多亏两位大人的鼎力相助,大恩不言谢,今日载漪略备水酒,以表心意。”说罢,载漪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双手将杯底亮出,满脸微笑的望着孙毓汶和刚毅。
孙毓汶素来崇尚养生之道,又加之上了点年纪,只是象征性的举起酒杯浅浅的尝了一口,便放了下来。刚毅倒是没有那么多顾忌,很爽快的一饮而尽,看似毫不在意的样子,心里却是已经暗暗留了点心思。
这个载漪难道以为他在太后面前哭诉一番,就能轻松过关,未免也太儿戏了吧?刚毅心中很是不屑的看了看载漪,朝局如棋局,每一步都关系着多少人的身家性命,哪有如此的简单。
事实上,在载漪进宫哭诉后,刚毅就接到了太后的密旨,让他暗中查一查载漪可有多么不轨的行为。刚毅得到太后的旨意后,虽然心中大惊,但是却不敢违抗,立即安排自己的心腹着手此事。
说起了也巧,这件事情原本也是要花费些时日的,刚好在那日查载漪府上的时候,随刚毅进京的一个心腹,竟然阴差阳错的和载漪府上的二管家攀上了亲戚,自然也在暗中照应了不少。
载漪府上的二管家免不了是一番答谢,酒宴上一次无意的闲谈中,载漪府上的二管家不经意的提到了载漪在京城郊外还有一个园子。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刚毅的心腹当即将这个事情向刚毅做了禀报。
正无头绪的刚毅立刻派人暗中对这个园子进行了调查,结果把刚毅吓了一跳。
载漪这个家伙看似普通寻常,背地里居然在这个园子里面养了大几十号人,还都是些舞枪弄棒,以前吃过刀口上舔血买卖的人物。刚毅不敢掉以轻心,派人对载漪这处别院里的每个人都暗中做了调查,发现虽然载漪暗中养着这些人的用意不明,但是这些人和前些日子旗人闹事却是毫无瓜葛,而且最近也没有走出过那座园子。
暗蓄死士,这要往大里说可就是抄家灭门的死罪。刚毅胆子再大,和载漪的关系再深,也不敢把这件事情压下来不报。左思右想后,刚毅还是连夜进宫,原原本本的把整个事情都向慈禧做了禀报。
出乎意料的是,慈禧听完刚毅的汇报并没有多大的表示,只是叮嘱刚毅暗中多留点心思,注意一下别闹出什么乱子来就行了。
既不彻查,又让刚毅暗中留心,慈禧的这个态度就差勘玩味了。刚毅猜测慈禧暗中一定还有别的手段,也不多问多想,领命而去。
正在肚子里想着心事,忽听到载漪呵呵一笑,拍了拍手,便有一干青衣长裙的戏子走到花厅前的小院中间,调弦弄琴,浅吟低唱起来。
“这是我新买的一个戏班子,二位大人瞧瞧,可还上得了台面?”载漪端着酒杯,给孙毓汶和刚毅介绍起来。
这个时节,“提鸟笼,曳长裙”,是京城里面的旗人最热衷的事情。提鸟笼自然是遛鸟,整日里采篱皇城下,悠然卧鸟声。而曳长裙说的便是听京戏。像翠峰庵、肃王府、达王府、言乐会等等票房里,常常是人山人海,趋之若骛。好些个王爷在自己府上也养着戏班子,像以前醇亲王奕譞,在府上便养了一个叫“恩庆科班”的戏班子,整日沉湎于其中。
世风如此,载漪自然也是不甘落后,除了时常赶赶票房,便是学着养个戏班子,摆弄一点王爷的排场,只是贝勒的身份局限,不敢像别的王爷们那么张扬,一直都是藏在自己府上。
今日因为是特意想增加点酒席间的气氛,便将自己府上的戏班子叫了出来。
一番觥筹相错,几曲西皮二黄,恍然间,世间万事都不过是把酒笑谈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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